一个老人的自述(三)——退婚

    1937年夏,日本人已经在北平发动了泸沟挢事变,战争的阴云笼罩全国,四面八方陷入一片恐慌。这时,在汉口读中学的彭象九回老家省亲后又专程到了我家,这是我同他订亲以来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看见他是个啥样。他个子不高,有些瘦,皮肤也不白。他对我祖父和母亲说:现在日本人已经顺着京浦线下来了,省城恐怕难保,国民政府都准备西迁,我也打算随父亲到四川去,将来还会接着读高中上大学,可能再也不会回老家了,所以我和国粹(姑母名)之间已经不合适了,我这次就是专门回来和你们谈退亲的事的。

    祖父无言以对。

    母亲十分生气。不就是看到我们孤儿寡母的,嫌咱家了?退了就退了!

    你是知道的,在旧社会,乡下的女孩子对自己的人生道路是没有多少选择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乎关乎女人一生的幸福,如果‘命’好的话,能‘说’上一个好点的人家,结婚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也就是烧‘高香’了。虽然我无法想象与彭象九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彭家的退婚对我确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像我那样般长般大的女孩子有的已经成婚,有的正在谈婚论嫁,我却因时事变迁而婚约生变,怎能不气愤异常呢?我咬着牙对母亲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看到我没文化瞧不起吗?姆妈,我也要出去读书。

    1938年初,继上海、南京失陷后,武汉形势也日驱紧张。大概5月份的样子,我们村子里来了几个着学生装的青年男女,他们宣传说:我们是蒋夫人宋美龄派来的,现在日本人快打到武汉了,国难当头,为了保护好我们的儿童不受日本人的残害,希望大家把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管上过学没有,只要年满6岁到13岁以下的少年儿童都可送到我们儿童保育院来,我们会把他们想办法安全的送到在大后方重庆去的,政府不仅要管他们的吃、住、发服装,还会免费让他们上学读书。

    那时我都十六、七岁了,已经超过了他们要求的年龄,但我还是回家和母亲商量说:保育院吃住都不用花钱,还有书读,就让我去吧。

    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你这大个姑娘家的,还是看看再说吧。母亲说。

    那次,我们周边几个村有五六个孩子去了儿童保育院。后来才听说,保育院将这帮孩子按年龄分成不同的年级班级,一边跋涉一边上课,历经千辛万苦,几经周折,经宜昌到达重庆后,学习生活才得以安定下来,直到抗日战争胜利。那已经是后话了。

    1938年10月,武汉沦陷。湖北省的国民政府将机关、学校全部迁移到鄂西的恩施以躲躲避战乱。

    1939年初,我在湖北恩施读湖北农学院的小舅托人给我母亲带信来说:政府现在有政策,凡是沦陷区的青年到国统区读书,一切费用都归国家负担,这是个好机会,你让国粹和文烈(父亲名)到恩施来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我找母亲说,上次去保育院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有舅舅在那,你可一定得放我出去读书了吧。

母亲想了一下,点点头说,这样,你先去,文烈还小,等你去安顿下来再看。

    母亲找到我祖父:我弟弟从恩施来信说到他们那里读书不用花钱,全部是政府的,我想让国粹先去怎么样?

    祖父满脸的不高兴:国粹都已经十八岁了,要是结婚早的话娃都有了,她还跑出去读什么书呀?再说,家里的活现在也离不开她沙。

    母亲既然下了决心,想好了的事是不会改的:西坊早就跟我交待过,说我们家里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要读书的,他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我越怕(方言,更加的意思)要xx他的话。你借我三块现洋,以后有钱了还你。

    那时还没有分家,你奶奶是没有经济权的。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让她去吧。不过我手里现在没有钱,你去找人家借去,就说我年底杀猪后还。”祖父是知道我母亲的,说。

    祖父没想到我母亲出去跑了二三天,硬是到几里地外的张家台的一个亲戚家借了三块现洋回来。对这事若干年后我还问过她:我走时借的那三块钱是爹爹(方言,即爷爷)还的吗?你奶奶说‘不求他!’她呀就这个性,刚强。

 

    从老家汉川到恩施的话有两条路线可行。一是从襄河坐船到汉口后换乘轮船经沙市到宜昌,再换用其他交通工具达恩施,这条线路人轻松,时间也会快些,但盘缠要高,而且经过的主要地段都是日占区,风险大;第二条路就是步行,要绕过很多日本人的封锁区,不但路途遥远,跋涉艰辛,对我们女孩子来说也风险极大,但川资用度不大,所以我们还是决定步行到鄂西。

    说老实话,从小到大,我出门最远的是去过汉川县城二次,那还是听说我父亲的怃恤金已经到县上了,你奶奶脱不开身,我就说我去,那年我就十三四岁的样子。那时没有公路,更不可能有长途汽车了,{wy}的交通工具就是轮船,从脉旺嘴坐小火轮走下水到汉川也得好几外小时,所以当地人到汉川都是步行。那次我是随他人一起去的,我从家出发,走五六十华里大概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好在在县城有姨妈家可落脚,要不然我去不了。结果找到那个姓余的县长后他支支吾吾的,说怃恤金没有到,就是这县长介绍我父亲到鄂西去的,只有无功而返。第二次是又听说那县长把我父亲的怃恤金挪用了,开了一个门面做生意,我就一个人赶去了,那家伙坏呀不理不采,我一个女孩子家人微言轻的,{zh1}也只好不了了之。

    正值这个档口,我们汉川境内发生了一起日本人残杀老百姓的惨案。离我家二十余里地的分水嘴是个小集镇,镇上有一个日本鬼子的据点,{yt},鬼子发现据点里的粮食等物质少了不少,怀疑是附近的居民偷的,于是血洗了分水嘴镇,逢人就砍就杀,有的都杀绝了户,据说有两佰多人死于鬼子的屠刀下,血都流成了河,因为日本鬼子不许收尸,说要示众,尸体发出的臭味好多天都不散,可惨了,搞得老百姓们都徨徨不可终日。

    母亲怕时间拖长了会生出什么事端,连忙四处打听有没有往鄂西去的熟人。正巧我们一个乡邻要到恩施去做小生意,是一个40岁左右的男的,加上一个叫刘守仙的女孩(不是我们本家的)也要返回恩施上学,于是赶忙过去联系,相约了我们结伴而行。

    那时,湖北的大部分地方都已经是日占区了,鬼子隔个三几十里地、在居民居住比较集中的地方设置炮楼据点,要绕过这些鬼地方很不容易。好在那个做生意的人已经在这条路上往返过几次了,对什么地方驻了日本鬼子、鬼子一般什么时间出来扫荡也知道个大概,所以,我们几个背着行李,选择了从偏远地绕行的行走路线向鄂西进发。你看我们的路线是怎么走的啊,先是往北,经过应山、枣阳,再往西北到南漳,再往西南经远安到枝城,过长江后再往西到恩施,这一路走了一个半月,算起来只怕走了差不多两千华里。

    一路上,为了绕过日本鬼子据点我们几乎就没有敢走什么大路,有时还得一面打听一面往前走,有时只敢白天找什么芦苇丛休息夜晚赶路。俩个女孩子刚开始走的时候腿肚子直打颤,我们还故意把自己的脸上身上搞的很脏,怕鬼子注意呀。你想想,我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的,哪遭得了个这种罪?脚都走起了泡也不敢叫苦,因为心头别着一股劲,再说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一路上我们也虽然也碰到过几次日本鬼子,但都侥幸蒙混过来了,也算是有惊无险,但在枝城渡长江时差点送了我们这一行人的命。这事已经过了几十年了,现在想起来都叫人胆战心惊。我可从来没有跟你奶奶说过,怕她老人家担心哪。

    枝城是丘陵地区,长江流经此处后明显缩窄,水流也急了很多,江岸也显得高而且陡,因其特殊地理位置,日本人在枝城的驻军有限,此处就成为了往返鄂东与鄂西的重要隘口。

    那天,我们在渡口北岸等了一整天,船主说白天长江上偶会有日本鬼子的快艇巡逻,为了安全起见,只能黄昏时才能摆渡过江。天刹黑,等待过江的男女老少上十人已经把船挤得满当当的了,我是在襄河边长大的,那说是船,也就是五六米长,在我们那其实只能称得上是一个‘木划子’。我们一干人都拥挤在用芦席搭遮的中舱里,船头有一船工摇橹,船主在船尾用双腿夹着舵,一边划桨一边观望四周。因水流湍急,船一离岸就快速向下游漂去,并且前后左右剧烈的摇晃,就在离南岸还有数十米的时候,可能是船只老化了,舱里怎么突然进水了,一船人顿时惊慌失措,船也逾发颠簸得厉害,船主在慌乱中一边要我们赶快向外杓水,一边和船工一起拼命向江岸抢滩,水转眼间快漫上船舷,船舱里一片惊叫,正在生死一线间,船冲上了江边的浅滩,人们纷纷跳下水后惊恐的逃命,那时,天才刚刚黑,夜色朦胧。

    如果那次发生意外的话,我也就没有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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