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车祸对于云来说,是一次难以忘怀的悲惨经历。他从中看到了亲情的淡漠,世态的炎凉,一股强烈的厌世情绪油然而生。
九月底,一场小雨过后,整个塞上秋风送爽。云怀揣着仅有的十六块钱,从李湖路口搭上了宁安—Y市的班车,前往xx的青铜峡牛首山。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出家。
牛首山,位于青铜峡市南20公里处的黄河东岸。因其主峰小西天(文华峰)和大西天(武英峰)南北耸峙,宛若牛首得名。牛首山的古寺庙群,初建于唐代以前,分“西寺”和“东寺”两部分。每年农历3月15日庙会,大小庙宇,香烟缭绕、众僧云集,游人香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
中午时分,班车到达青铜峡广武境内。巍峨高耸的牛首山隔河相望。云向车上的乘客打听到前往牛首山就从前边的青铜峡铝厂门口下车,再搭乘青铜峡火车站—青铜峡镇的中巴,过黄河,到了青铜峡镇再寻找上山的车辆。
……
因为不逢庙会,没有上山的车辆。云在这座绿树掩映下的小镇逗留了近两个小时。因为好奇,他到培红中学和炮团看了看。此时的云就像一个流浪汉,虽然身无分文,但却快活xx。人这一生要是能够无忧无虑、浪迹天涯多好啊!
据父亲买的相书上说:1975 年出生之人,属得道之兔,是大溪水命,为人志气轩昂,计谋奇妙,少年得志,弱冠少敛,中年始顺,一生平顺,乃百事如意、文武双全、福寿无量之命。兔人生于阳历七月,男女兔人都聪明有悟性,说话做事干净利索,事业成功显著,无大灾大难,百事顺心如意,才学智谋超群,人格高尚正直,财源丰盛,衣禄不尽。此月生人,特别能写一手好文章,并以文章光宗耀祖,显身立名。但生于阴历七月,祖业无靠,难得父辈帮助,全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云这一生并不平顺啊!祖业无靠倒说得有点儿对头!
眼看天色渐晚,云却没有回家的欲望。那个家庭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座冰窟。
找不到上山的车,云到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一盒烟,一盒火柴,抽着烟,徒步朝山上走去。绕过xx营房,穿过鸡鸣犬吠的村庄,路过清真大寺……
看着大山就在眼前,可上山的路途却是如此遥远。
一路打问着,终于到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子。这儿的村民多数靠山吃山——采山石为生。正好有一辆上采石场的四轮子,云拦住,给司机师傅发了根烟,坐了上去。到了采石场路口,司机师傅指了去西寺的路。云感激地挥手告别司机师傅,独自朝太阳落下去的地方走去。
落日余晖很快就被大山挡住了,天色暗了下来。此时,云的心情就和电视里演的朝圣的藏族阿妈一样,就差一步一叩首地朝着灵魂净地走去。
面对宁静祥和的大山,此时的云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水,他的心已经被泪水泡醉,感觉不到一丝儿温暖。哪怕独守佛门青灯,哪怕面壁十年、忏悔思过。云已经对尘世没有一丝儿留恋之意。他要远离尘世,在门闩紧闭的寺庙中苦读经文,虔诚祈祷,恪守戒律,自我磨难,努力以一颗圣洁之心,去叩响理想中的“超然世界”之门……
天黑了,分不清东西、辩不明南北。云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山沟攀援而上。山风如吼,魅影幢幢,云都不觉得害怕了。走着走着,脚下一滑,原来这是一片山泽。还不到严冬,山泽之中却已覆盖着一层薄冰。可见山之高、沟之深。再往前走,似有一头神牛挡住去路。云暗自思忖,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牛首山神?敛声静气、壮胆前行,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块巨石横亘于前。
云越爬越高,不觉已至半山腰中,惊醒了山窠之中的苍鹰。苍鹰扑闪着翅膀,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声响,云不禁虚汗直冒。他攀住岩石,朝四下望去,众山似在脚下。四野漆黑一片。夜空中,几颗星星眨着狡黠的眼睛。弯月如钩,仿佛触手可及。
再往上一点儿,终于可以看见前边山谷中闪烁着昏黄的烛光。看来迷路了。云定下心来,努力辨别方向。他沿着烛光的方向溜下山坡,大约半个小时,才到了沟底。为了壮胆,也为了照明,云摸索了一些枯草,想放把火。他掏出火柴点火。因为山风很大,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旁边的蓬蒿点着了。
山风很大,蓬蒿不经烧,微弱的火光很快被吹灭了。四野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此时此刻,云才真正感觉到了人生的悲苦与凄凉。他努力使自己不想家人,忘却尘世,但饥渴和困乏却使得他借助本能的求生欲望大步朝前走去。
约摸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出了沟口。
路过一片坟地,眼前似乎看见阴宅烛火通明,狐仙鬼怪狞笑着朝他扑来。云闭上眼睛,使劲摇摇头,原来是自己饿得眼花了,出现了幻觉。山大沟深,坟茔遍布,此地不宜久留,得赶快离开!云掏出{zh1}一颗烟点着,猛吸了两口,提了提精神,夺路而逃。
云一个人摸黑走了好几十里山路,终于可以看见人家了。可时至半夜,到处黑灯瞎火,连鸡鸣狗吠都是稀罕,到哪儿讨碗水喝,甚或讨碗饭吃?此时此刻,他也才觉得自己真正就是一个流浪汉、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云才摸清了来时的路。虽然脚掌磨出了血泡、虽然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虽然浑身酸痛难捱、虽然困顿不堪,可一丝生的希望却折磨着他加快脚步往回走。
路过清真寺,天色微明,早起上寺的阿訇已经开始诵经。云像乞丐一样,向看寺的回族大爷讨了一碗水,喝罢,继续往回走。头走到青铜峡镇上,炮团的起床号已经吹响。夜幕散去,路上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人影。云走到青火站——青铜峡镇的中巴站前等车。
回望来路与远山,云感慨万千。看来佛祖不收他啊!他还得历经尘世的磨难!
半个多小时后,来了一辆中巴车。
困乏至极的云{dy}个爬上车,坐在座位上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被司机推醒,叫他买票。云掏出身上仅剩的两块钱,还差五毛,司机看云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可能真没钱了,嘟哝了几句,走开了。
到了铝厂门口,疲乏无力的云像一摊牛屎一样,被冒出一股刺鼻气味的“臭屁”的中巴车甩在公路边。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要不是残存的一点儿自尊心作怪,他真想倒头就睡。清晨刺眼的阳光就像高傲的公主讥笑的目光,锥得云浑身不自在。云坐在路边的里程碑上,等着搭个顺车回家。
好大一会儿,来了一辆满载盘桓线材的四轮板车。因为是上坡路,车走得很慢。云差不多追爬到坡顶,才引起了司机师傅的注意。在坡顶上,司机停住车,问他想干啥。云极力使自己清醒。好在他肚子里有点儿学问,张口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司机师傅看他也不像坏人,听口音还都是宁安人,就答应带他一段路。司机师傅说他刚从吴忠铁市场拉了一车钢筋,往宁安县城一家工地上送。其实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但为了回报大恩,他还得咿咿啊啊地回应着。幸好柴油机响声替他掩盖了虚伪,否则,司机师傅肯定把他推下车去。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到了李湖路口。云溜下车,使出浑身力气向司机道谢。站在公路上,云两眼发晕,差点儿就跌倒起不来了。
从李湖路口到家里,还有二里路,可云却走了近一个小时。好在路上和巷子里没碰见人。要是碰上熟人,他还得使劲回答他们冷漠的问话。
回到家,一家人还是那副德行,既不嘘寒问暖,也不问云昨晚上去哪儿了。云也懒得和他们说话。此时的家人就像是濒临绝境的动物一样,麻木无情。在他们看来,云就是个拖累,就是前世托生来xx的孽障。
云像乞丐一样,在这个冰冷如救济所的家里度过了梦魇般的一个月。期间,三舅爷爷拿了两罐头瓶子白糖、赖二婶娘拿了一袋廉价的奶粉分别看望过他。
2000年10月,身体还未xx康复的云准备继续开他的修理铺。他得自己站起来,否则,就连父母都会瞧不起他!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小灾难又降临在本就虚弱不堪的云的身上——
{yt}早上,赖二婶娘给四舅奶奶家打了电话,说云的铺子门让人撬了,请四舅奶奶帮忙转告一声。四舅奶奶赶忙跑来献殷勤。母亲就催促云去铺子里看看都丢了什么东西。
已经能够重新驾驶摩托车的云骑车到了铺子一看,门钌铞被鉄撬撬断了,赖二大大老两口用铁丝拧着,门头的灯箱布也已经被人戳烂了。云借来赖二大大的手钳子,拧断铁丝,进屋一看,电动扳手、电焊机、磨光机、千斤顶、六七十米电缆线等物品被窃贼洗劫一空。就连里头屋里柜台里头的十几条汽车内胎都不翼而飞。赖二大大老两口说他们晚上都在院子里的西厢房睡觉,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不知道是谁干的坏事。可云心中怀疑道:“赖二大大老两口住的房间和铺子对窗相望,离得也不远,窃贼一下拉走这么多铁家伙,肯定会有声响,他们老两口怎么会没听见动静?再说,这么多东西也肯定不是一个人能拿走的,电缆线都接着高压电,黑灯瞎火的,窃贼肯定都拿了手电筒,或者斗胆开了屋里的灯,赖二大大老两口不可能没有察觉……”
当时,云就分析说这是熟悉铺子情况之人所为,云骑车去报案,从反光镜看到赖二婶娘冲他招手想说什么。
云骑车到了枣园乡派出所报了案。办案民警开着所里的昌河面包车跟着云来了。他们查看了现场后也是一筹莫展,推说会尽快结案的。正当他们抽身要走时,云突然想起了赖二大大老两口介绍的那个现世宝徒弟。云给办案民警提供了徒弟的家庭住址。
一连两天,云就住在铺子里等待办案结果。
第三天一早,派出所给赖二大大家打来电话,说丢失物品找到,叫云前去认领。云去后一看,丢失物品只差了十几米电缆线,其余电缆线也已经被剪成好几节。
现任所长就是前年到云家替那个流氓村书记要摩托车的副所长,他对云的成见很大。所长简单介绍了办案经过和案犯情况——原来正是云的那个现世宝徒弟,趁着云在家休养这段时间,伙同枣园街上的两个小混混把他的铺子门撬了。此外,所长还提醒云不要深究此事,因为在枣园街上有头面的赖二大大老两口已经给他打过招呼,叫他看在他们侄儿“初犯”的份上从轻发落。
按照常理,生性耿直的云提出要求,叫案犯赔偿损失,所长却反过来向云要办案经费,否则东西不要往回拉。云窝了一肚子火,骑车去了县拘留所,找大伯的四小舅子——拘留所所长寻求帮助。这位从未来往过的“舅舅”给派出所所长打了电话,说哪还有向受害者收取办案费的道理。派出所长笑着对老同事说,那都是吓唬云呢,叫云下午去拉东西。
下午,窝了一肚子气的云“丢人扫兴地”拉着赖二大大家的人拉车子,把所有丢失物品拉回铺子里。
晚上,云回到家里,把事情经过给父母讲了。父亲就开始数落云,说他是引狼入室。母亲则鼓动云第二天再去派出所提出严惩盗贼的要求。
第二天,云依据案犯口供上的几个案犯家庭住址,找到了其他二位案犯的家长讨说法。其中一个家长推说儿子不在家,他们也不知道情况,还一再说云不把门锁好,还招了那个混球徒弟,把他家孩子都带坏了。和他们没法说理,云骑车到了另一个案犯家里。这位案犯的父亲正是先前提到的枣园中学的那位爱讨好校领导的戴有色眼镜的体育老师。云对他挖苦自己的那句名言可谓记忆犹新。一开始,他们夫妻俩也一再抵赖,说案件已经办结,他们只信政府的话。云就诈唬说要起诉三个案犯。因为这位老师的宝贝儿子今年准备参军,要政审过关、没有犯罪前科才行。这位老师一听慌了,赶忙陪着云来到铺子里,央求赖二大大给云说软话。赖二大大何许人也,自然两边打圆场。体育老师没办法,赔了200元钱,并当着赖二大大的面,让云写了绝不起诉追究的保证书。
铺子失窃一事就此了结,可云在赖二大大老两口心中铁定成了一个难缠角色。尤其是赖二婶娘,肯定对云抓住此事不放,也就是抓住她亲侄儿不放,耿耿于怀。
铺子失窃一案再次激励起云的奋斗精神,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生产自救之中。
只要尔等努力,天无绝人之路。痛定思痛,痛苦还得自己学会忘却,快乐也只能自己创造。也许是命中注定,云的一生不会平顺、不会平凡,也许他的一生就是艰苦奋斗的一生。
当时枣园街上没有专门的钢门窗修焊铺,也没有专业的轮胎修理铺,这也成就了云展示才华的基础。很快,云的生意就恢复了以往的红火,他也变得开朗了许多。一时间,愚昧的父母也转变了对云的看法。亲情割不断,一家人又恢复了比较生硬的和睦状态。
海风弟不愿跟着亲哥哥干,在附近的民居建筑工地上干活,大概是怕拿不到工钱,再说云的铺子也刚见起色,也只能维持一个人的收入。红艳妹和赖二大大的小女儿在赖六大大在县城西街开设的梅西化妆品店里打工。丹丹妹没念上几天书,脑瓜子不灵活,没处打工,在家里帮着父母干农活。云的活计多的时候,海风弟和父母也抽空到铺子里帮忙。
那个时候,农村民居又时兴铝合金门窗,云也抓住机遇,重新打印了灯箱布,制作了新门牌,把制作铝合金门窗的业务加了上去,并且承揽了几家铝合金门窗的制作。
因为从没学过铝合金门窗制作技术,云从银川南门建材市场把铝型材和切铝机、射钉枪等工具买回来,并按照建材老板送给他的宁夏亚湾铝业宣传图册自学。
铝合金制作是个细心活,也是个干净、省力气的活。
俗话说得好“铁匠短了三锤,木匠短了瓷贼”。也就是说,钢铁材料短了可以通过捶打、焊接,延展其尺寸,仍可使用。但木料和铝合金料一旦下料不准,无论切长或是切短,浪费很大。当然,木料还可以降低强度,铆接使用,大不了多费点腻子,只要油漆好,一般人看不出来。而铝合金制作和影视节目中的“现场直播”一样,就一遍工艺,无法弥补缺陷。这就需要匠人设计合理、下料精准、制作好的产品严丝合缝,既美观、又结实。
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实地学习和掌握铝合金制作技巧,云去县城雇了两个四川师傅。
这几家铝合金门窗安装好,云的名气大增,活计更多了。
为了和家里沟通方便,云央求中国电信枣园代办所的耿师傅给家里装电话,因为母亲担心月租费太贵和电信的接线盒已满,没有装成。
千禧年年底,云{dy}次婚姻抛弃的姑娘结婚了。因为云已年届二十七岁,也因为咱们俗不可耐的中国人凡事总爱争个高低,家里也催着他结婚。
这下不用请媒人,一连好几家对象。
{dy}个对象的父亲还是枣园乡司法所所长,家在云家东边,也符合父亲相书上的说法。一生总想着靠外力改变自身和家庭命运的父母,也妄想攀个任乡司法所所长的“亲家”,帮自家出流氓村书记的恶气,一时间笑逐颜开。
{dy}个对象的母亲亲自雇了面的,把正在焊钢窗的云,拉到县城枸杞花园她大儿子家,和姑娘见面。她大儿子在城关派出所上班,家里装修得很气派。姑娘勉强初中毕业,在县城学理发,个子高,但模样和她母亲一样,不太理想。况且姑娘是她们家的老小,脾气倔、惯得很娇气。最主要的是姑娘想在城里安家,开理发店。这个条件对于云的贫寒家庭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云和父母的愿望破灭。
第二个是个纯粹的农村姑娘,年龄比云还要大两岁,听说很能吃苦。老姑娘经见多,很世故,谈话间老拿云那次车祸受伤说事,套问云的脑子是否落下后遗症。生性耿直的云对此很反感,常常顾左右而言他,这就引起过于敏感的姑娘一家的“重视”,对象再次告吹。
第三个也是大龄姑娘,老爱借故去云的铺子里借磁带。一来二往,云就跟着姑娘去了趟她们家。她父亲是枣一村书记,而枣园街就设在枣一村的地盘上,说白了,她父亲就是整个枣园街的山大王。此外,她的三个哥哥都是考上学参加工作的干部,家庭背景也算是很不错了。姑娘模样还算可以,但她有个神经失常的母亲。云在她们家吃饭时,她的书记父亲更加关注云的大脑是否因车祸落下后遗症。更叫云反感的是她那个神经病母亲老在饭桌跟前捣乱,恶心得人吃不下饭。饭后,云很礼貌地告辞了。从此,姑娘也不去云的铺子里借磁带了,云的对象也再次告吹。
一连三个对象都没谈成,云想到了和他一块演过戏的周晓霞。这个姑娘是红艳妹的同学,演戏时对云很有好感,可自从在枣园街上开上裁缝铺以来,外界传言其作风不正。
人常说“十个唱旦的,九个挨‘钻’的,有一个没挨的,也是新来的”。当年云参加的秦腔剧团里就有很多绯闻传唱。对这些谣言深恶痛绝的云抱着侥幸心理来到周晓霞家里,一看,果不其然,周晓霞和一起演戏的方启迪正在一个被窝里坐着看电视。周晓霞的父亲,那个下台多年的枣园乡电管站站长(见{dy}章15小节)和他老伴、大女儿——云的小学同学周晓燕、大女婿、三女儿、儿子、一大家人围在里头屋里打xx。看到云来,周晓霞很尴尬地从被窝里抽出腿,让云坐下吃瓜子。看着云干坐着不说话,周晓霞剥了一个xx桃硬塞给云吃,方启迪的脸色立马一阵红、一阵白。看着云接过xx桃吃了起来,方启迪努力挤出笑容,皮笑肉不笑地接连打问云出车祸那段事情。看到方启迪明显有了醋意,周晓霞却故意对云大献殷勤,云很尴尬。坐了不到一分钟,云推说家里有事,起身告辞了。
就这样,一连好几个对象,把云整得昏昏沉沉。他不想被人看成是脑残、弱智,遂重新投入到繁忙的事业之中。他要用事实叫世人明白:他的大脑没受伤,而是世人太世故!
越近年底,父母对云的婚事越发催得紧,甚至采用了激将法,托人给海风弟四处张罗对象。父母有他们的理由:两个儿子又不是考上学参加工作的干部,无论谁结婚早迟都无所谓。因为干部的硬件、软件都好,不愁年龄大找不上对象。虽然云的铺子生意好,但终归是个受苦的行当,年龄一大,亲邻笑话不说,搞不好还找不上好对象。况且海风弟纯粹就是个农民,家庭条件还不行,云拖着不结婚,搞不好真会拖累海风弟打光棍。
当然,在农村,谁家儿子一大,一过结婚年龄,这说三道四的邻居就多。时间一长,父母就拿不定主意,听信xx,打定主意先给海风弟找对象。其实,父母忽视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一旦海风弟先结婚,云肯定会被人们认为是脑子受过伤被人挑剩的。对可怜的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就在这种境况之下,心怀各种目的的村邻就撺掇着给海风弟当起了猴下山(方言:媒人。因流传在西北的眉户剧《梁秋燕》里有一个媒人角色称作“猴下山”,故名)。
当然,“媒人的嘴,胡捣鬼”,这些所谓的好心人也没少在海风弟跟前说云的坏话。说父母偏向云,干啥事都让云占先。说云念的书多,花的家里钱多。说云在西安保安培训学校花了一咕嘟(形容钱多);{dy}次婚没结成,又害得家里面损失了好几千块钱,还弄了一辆摩托车骑上耍洋气;洋气没耍成,出了车祸,又害得家里花了一咕嘟……为此,年轻气盛的海风弟也在父母跟前争吵,甚至还和父亲干了一仗。
当然,男人毕竟是男人,父亲也明白这样一来,对云的打击肯定不小。父亲在海风弟和他干了一仗当天,就跑到修理铺给云诉说缘由,希望无论如何,云都赶紧找个对象,先结婚。
本来,熟知历史典故,并且有些儿看破红尘的云就对同室操戈现象深恶痛绝,但他还是尊重父母的选择——谁先找上对象谁先结婚。在秉性善良的云看来:一个家庭,亲兄弟之间没有长幼尊卑、人人平等。看透尘世的云不是不知道孰轻孰重,他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似乎早有预料——一个身处逆境的人,要想改变自身命运,只有依靠卧薪尝胆的勇气与智慧,否则的话,只能是一事无成,任人宰割!
就这样,千禧年年底,没有正当职业的、属蛇的海风弟几乎找遍了整个枣园乡,终于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好对象”——枣二村于庄队上于黑子的二女儿。据于黑子的痴呆老伴说,她二女儿是属鸡的,老历二月份生的。
世上没有记恨儿女的父母,父亲自然也忘记了海风弟对他的忤逆。手心手背都是肉,迷信的父亲自然也很重视海风弟的婚事,就拿他的相书给子、媳合婚。因为小儿媳妇是二月生人,迷信的父亲就在家里显摆说:“二月青黄不接之时,人都没吃的,鸡更没吃的,犯月、苦命!”再加上民间流传着“鸡蛇一世仇”之说,这也让没主见的海风弟因为害怕娶个克夫女人心里犯怵。
正当海风弟闹腾着想退婚时,遇事咋咋呼呼,但却懦弱愚昧且毫无主见、也害怕再次破财的母亲就拿三舅爷爷老两口作比较,反驳说:“都说他三舅爷爷和三舅奶奶两个人是‘鸡猴不到头’,人家不好好地过了大半辈子,还养了三个干部儿子。韩老师两口子也是犯婚,人家还官越做越大了。啥东西都看你能不能服得住它!鸡是小凤凰,蛇是小龙,龙凤配,正好一对!”。
因为海风弟“硬件、软件”都不行,无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并且,弟媳妇死活看上了当过兵的海风弟,认为当过兵的男人肯吃苦,就撒谎说她是1981年阳历2月4日出生的,还没过老年,实际上是属猴的。这样一来,前后不到半月时间,两人就订婚了。
媒人正是上次提到的那个本队的入党积极分子。他去年就已经接替父亲出任四队队长。在他和周银安的串通、鼓动下,整个婚礼总共预备了两万五,高于普通人家五千。
云家拿了一万二的彩礼钱,两千五百块小彩钱(订婚用),弟媳妇的那个抠门父亲不陪摩托车、陪了一台六千四百块钱的四轮头。目的很明确:云{dy}次结婚买的摩托车两兄弟公用,光四轮头用不成,父母还得掏钱买四轮厢。
去吴忠买衣服首饰时,抠门母亲被海风弟的奸诈妻姐拒绝了。海风弟回来撒气说,定好的八千块钱,他媳妇只装了六千,还只给他买了一套西装,其余的钱不知去向。母亲就怀疑小儿媳娘家落了七千多块钱,小儿媳也留了三千多块私房钱。这一切皆要把家底花空,致云于死地。
得知情况后,云骑着他那辆“天地间有我在行走”的邦德摩托,负气出走。
雪冬。云一个人流浪在一百公里外的荒凉、凄清的海原县兴仁镇街头,几乎是走投无路。他在心里骂自己道:“你他妈是什么东西啊?!你就是尘世一蜉蝣,你就是天地一沙鸥!你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为何还要学老庄,道佛儒?”
在兴仁一家私人旅馆里住了两天,身无分文的云赶回家里参加海风弟的婚礼。他不能让亲邻们笑话他没有度量。
为了展示女儿女婿的地位,弟媳妇娘家提的要求很过分:正房正中两间大屋作新房,临结婚前三天还要求家里吊了石膏顶,装了吸顶灯,墙壁也粉刷一新。因为时间来不及,所幸地板砖没铺。
此外,窗帘、铺铺盖盖、家电、家具,买全了,家里又花了四千多。光结婚照就花了八百多。云没见过弟媳妇的面,但从结婚照上就可以看出弟媳妇长得一副牛头马面,一脸刁蛮、霸道的凶相。
说到婚事,说到新房,还得详细介绍一下有关它们的农村习俗——
在当地农村,不管你有几个儿子,除过老幺考上学在城里买房,老家的住房最终都是老幺的。普通家庭,多数都是老幺和父母一个院子住。儿子和儿媳妇孝顺的话,还可以和父母在一个锅里搅和,但绝大多数都和父母分锅另灶,还时常自欺欺人,名曰:口味不同,吃不到一块。
在当地农村,乃至全中国而言,无论你有几个儿子,要想给儿子娶上媳妇,并且把媳妇拴住,就得给他们每人盖上一栋新房子。除非你是个窝囊废,盖(买)不起新房子,自然也就娶不上像样的儿媳妇,甚至眼睁睁看着儿子打光棍。当然,那些油嘴滑舌,能骗会哄的儿子除外。
老家的新房子啥标准,其余几个儿子的住房就是啥标准,当然还不外乎与时俱进。这就要父母使出浑身解数,苦个贼娃子死。
家境贫寒,儿子多,就得有个别“没本事”的儿子做出牺牲,给绝户做上门女婿。这种现象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很普遍。因为那个时候还是大集体,为了分的口粮多,家家孩子都多,导致人口激增,除了个别大队干部家,普遍穷得叮当响。
到了七、八十年代云这一辈,相继赶上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国家开始控制人口增长,一般家庭也就四五个孩子。其中,作为父母的大负担的儿子,顶多也就两三个,多了养活不起。
在七十年代,大多数靠种地为生的家庭,苦死忙活,一年也就收入上两三千块钱,日子过得很紧巴,再闹上三个债主儿子,窘况可想而知。儿子长大成人,三个儿子,三个媳妇,三栋房子。当时,盖一栋砖房子两三万,得十年不吃不喝不穿,三栋三十年;娶一个媳妇两三万,又得十年受窘,三个媳妇又是三十年,前后六十年,也就是一辈子的煎熬!实为“儿多的母苦”。作为生性要强的父母,就得“跑得脚片子不着地,挣得沟门眼子都疼”。作为那些懦弱无能者,只能背负不肖儿孙们的埋怨。
一般农村姑娘相亲,她不管你家实际条件如何,只要你家里有新砖房。如果暂时只有一栋,父母还得答应结婚后给他们盖新房,否则,这个婚就结不成。云家有两个儿子,老家盖了一栋新砖房,也就预示着无论如何还得盖一栋。对现在的云家来说,海风弟抢先结婚,由次子“革命”成了长子。而云又做生意,将来肯定不会在农村待一辈子。家里这栋砖房毫无疑问还是“长子”——海风弟的。所以在这儿,海风弟的岳父一家和媒人要求把房子装修好,落个一劳永逸。此外,他们还料定父母将来会帮衬云在城里买楼房,妄图一下子把家里折腾个精光,获得暂时的心理平衡。
可就这,咱们愚昧、伪善、贪婪透顶的国人还在亲事结成后,口出妄言“亲事成不了是两家,成了就是一家”; 还一再尊儒、崇佛,讲究三纲五常,讲究因果报应,讲究“家和万事兴”—— 滑天下之大稽!撒谎不知道脸红,自己打自己嘴巴子!把自己的先人都修光了!
说到海风弟的新房,顺便介绍一下当地农村老人关于正房中间两间大屋的用途——
在云的老家,农村盖房子都在正房中间留两间大屋,作为客厅。客厅最终的用途还是老人寿终设置灵堂。为了棺材进出方便,屋门也做成双开门,净口阔大。云家的老宅子正房中间的两间屋当初就设置了祖母的灵堂。一般有讲究的老人非迫不得已,不会把儿孙的新房设在这两间屋内。而海风弟的贪婪、奸诈的岳父一家为了显示自己女儿、女婿的“霸主”地位,也因为其它屋子小,摆不下、也不能xx展示家具摆设,恰恰不避忌讳,要求父母把这两间正房作了新房。这也叫自酿苦果,终必自食。
……
婚礼上,媒人(入党积极分子)安排海风弟携着弟媳妇来到云的跟前,向他这个大伯子哥敬酒,三杯酒下肚,云得掏随喜钱。姨妈和娘娘都说云还没成家,不应该随份子,弟媳妇立马拉下脸来。为了海风弟的面子,云没办法,掏了一百块钱。弟媳妇接过钱,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半开玩笑说:“就你这个小气样,还当老板呢!”
因为是云家的{dy}宗喜事,海风弟小两口敬酒那天,姨妈、娘娘、两个舅舅、大伯总共端了几百块喜钱,弟媳妇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恶俗的笑容。
海风弟携弟媳妇去新房后,四舅爷爷领着他儿媳妇的山里表妹给云介绍对象,说姑娘看上云的手艺了,彩礼会少要。眼明心亮的姨妈、娘娘、舅舅、舅妈一下就识破了四舅爷爷的诡计:因为连续两次婚姻失利的小涛大大上个月第三次娶了山里媳妇,害怕再次被骗得人财两空,想拿云做棋子、殉葬品,拴住他的儿媳妇,纷纷劝说云不要同意。虽然那个姑娘比云小五岁,长得很心疼,还在宁安县城她姨妈开的饭馆里干了两年,算是见过世面了,但云考虑到四舅爷爷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况且山里人讲究多,彩礼很高,还爱骗婚,家里又已经被花空了,没有答应。
海风弟结婚是云家{dy}宗大事,大多数有头面的亲戚都来了。治国大大、赖三大大、姑奶奶的几个银川的女儿、女婿也都开着专车来送礼,婚礼场面在队上来说,也算是很隆重了。
敬酒仪式举行完,年届二十七岁的云得知了一个惊天霹雳一样的消息。这个消息是关于耄耋之年的祖父的——
原来祖母在世时,赖四大大开修理铺,借了祖母的四千块钱。此事,祖父母一直瞒了很多年。可能父母和大伯、大妈也略有耳闻,只不过不敢确信而已。父母以前怨祖父做得太过分,偏向、资助了大伯一家;大伯、大妈则老怀疑祖父在云家翻盖新房时偷偷给云家添了老底。并且,两家人都认为有手艺、有收入,负担轻的祖母突然离世后,祖父肯定有不少私房钱没动过。自从云出车祸,海风弟又抢先订婚,虽年迈,但眼不花、耳不聋、头脑清晰的祖父自然知道云所面临着或许打光棍的可怕后果。在传统观念极强的中国,几乎任何一个老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后辈人打光棍,绝后。本来盼着赖四大大把这些钱还来养老的祖父,其本性也是善良可敬的。他忍受着没有儿女照顾的悲惨晚景,决定要回这四千块钱,给云娶媳妇。可事过二十多年,当初的农村人又都比较实诚,况且还是祖母的亲妹妹——三姨奶奶出面为她儿子借钱,就没有打借据。四千块钱搁八十年代,可不是个小数目,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连本带利该有多少?在海风弟张罗着找对象前夕,祖父就偷偷让父亲陪他坐班车,去永兴镇西街赖四大大家,向赖四大大讨账。因为没有借据,加上时间太长,赖四大大两口子自然矢口否认。祖父当场气得差点昏厥过去。老一辈人,尤其是穷苦人,本性都很善良,祖父没有撒赖,也没有装死,而是和父亲去找三姨奶奶作证。他俩前脚一走,赖四大大就给三姨奶奶打了电话。父亲搀着祖父,走到三姨奶奶住的赖六大大盖的梅西大楼后院,三姨奶奶老两口早已不见踪影。年迈的祖父回来后大病一场。因为害怕大伯、大妈知道后不管他的后事,祖父还嘱托父母没敢对外声张。当然,任何受了冤屈的普通人,都得有个倾诉对象。赖四大大赖账不还一事,祖父对他{wy}健在的亲妹妹——云的姑奶奶说了。这话自然就传到了姑奶奶的几个子女耳中。就在婚礼当天,姑奶奶的几个女儿搀扶着祖父来到云家。几位姑妈的意思是借海风弟的婚礼,等来送礼的赖四大大,当着几个赶来凑热闹的舅爷爷的面向他要钱,或者是让他看到云家所面临的实际困难,让已经很有钱的赖四大大良心发现,把钱还了,哪怕只还本金都行。可那天赖四大大的礼金拖赖三大大带来了。三姨奶奶托病,没敢来凑热闹。赖六大大因为给红艳妹找了个“好事干”——在他县城西街开设的化妆品店里打工,自然少不了他活跃的身影;赖二大大老两口因为给云提供了“廉租”门面房,也处处显摆。“冤有头、债有主”,“姊儿妹子、各锁柜子”,此事还不能对他们提说。几个姑妈让云给祖父喂红烧肉吃,祖父看着云,老泪纵横,咽不下去……
从此之后,云对赖四大大的好感彻底减灭。这也让他更加看透了世人的恶劣本性——见利忘义、忘恩负义。
那{yt},云端了{yt}盘子,没吃饭。很多亲邻们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说不上嘲笑,也说不上同情。云既尴尬、又难受。
……
父母天生是贱坯子,正房西屋和东屋不作新房,放了两间大屋作了新房,老两口还睡在厢房的伙房屋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中国人自诩的、传统的尊卑观念往往被自己践踏和篡改得一干二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人有曲曲子心,天有拐拐子路”——海风弟小夫妻俩自己、也是被动制造了冤孽,终必尝到苦果!
2001年初,赖六大大离婚,县食品公司也倒闭了,他的化妆品店也关门大吉。在化妆品店里打工的红艳妹也没挣到一分钱工资。
不久,赖六大大在Y市某酒厂竞聘了销售部经理一职。没出息的父母又央求三姨奶奶把红艳妹介绍到那儿做推销。半个月后,红艳妹向母亲要了三千元钱,加上她的所有积蓄,和她的一个女同学在内蒙左旗给这座酒厂作销售代理。父母希望红艳妹跟着赖六大大学点儿“为人处事”的经验,也企图三姨奶奶一家给红艳妹介绍个好对象。懦弱的父母一直被三姨奶奶一家利用和哄骗着。眼看祖母借出去的钱化为泡影,父母竟然也伙同几个知道赖四大大欠钱不还真相的舅爷爷,背地里说祖父没头脑,活该被骗。这世人咋都老爱忘本呢?!
与此同时,赖五大大承包三林轧钢厂,欠了一身外债,又返回县委办当秘书,不久被外放至XX镇当副书记。赖四大大在永兴镇上的餐厅和私人加油站生意也很红火,事业如日中天。
父母或许早已经忘了家丑(仇),还央求三姨奶奶介绍丹丹妹到赖四大大的餐厅里打工。因为丹丹妹念书少,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不适合干服务业,没干成。云暗自忖度,这可能是父母想通过自己两个女儿给赖四大大打工,唤醒他的良知,偿还祖父的“人情帐”。但事实告诉我们“杀不了穷汉,当不了富汉!”天理在华夏大地上似乎早已泯灭!
因为大伯、大妈已经把诊所搬到了立新村村部,并且老两口都常住诊所,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从县化肥厂下岗在家的小松哥两口子。小松哥也被迫“二次创业”,学着开起了诊所。云给父母打电话,每次都是先打到小松哥家里或是四舅奶奶家托他们转告。云觉得此时此刻的小弟兄俩比以前好沟通。四舅奶奶一家也开始抢着和云的家人打招呼。
暑假,霞从北京回来,到铺子里看望云。
当时正值傍晚,收工后的云正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在铺子里头屋里擦洗上身。家离枣园街不远的霞一路打问着找到了铺子。当霞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屋里有人没时,正在擦洗脊背的云吓了一跳。霞走到里头屋门口,刚一探头,连忙又退了出去,她还以为云光着身子洗澡呢。当霞看着拿毛巾擦干上身,准备穿衣服的云时,才知道云只是光着上身。进屋后,两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云也赶忙穿好了衣服。
云招呼霞坐在他的小床上,拉开桌子上的抽屉,拿了一包烟吸上了。霞虽然连连捂鼻子,可善解人意的她却没指责云。她也知道云一个人待在枣园街上,干这么重的体力活,还没个对象操持家务,心里苦,就指烟来解忧愁了。当她看到云桌子上的电话机时,显得很兴奋,说以后她可以直接给云打电话了,并把电话号码记在了手背上。
霞问云这几年有没有写过东西,说她记得高一时云就写过一部小说,可能都已经写完了吧。云就告诉霞,说他前几天一把火烧了,就连{dy}次结婚时买的摩托头盔都砸烂了,还说他恨它们,因为就是它们,都想叫他去死。霞听后不无惋惜道:“就你这个犟脾气,人家哪个丫头肯嫁给你啊?想打一辈子光棍啊?”云只是狠命抽烟,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爱军开着他们家的四轮子板车也来了。看来他和霞早就约好了!爱军这家伙身体好,脑子灵活,经常利用暑假拉麦草挣钱,还经常到银川东环批发市场批发一些日用品在学校里兜售,赚同学们的钱。
三个好朋友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云嘱咐爱军把四轮板车停放在铺子门上,请爱军和霞到铺子东边枣园粮站旁边的纪氏清炖土鸡店吃了一盆清炖土鸡,喝了三瓶啤酒。
饭后,天已经黑了,爱军的车没灯,先回去了。云和霞进铺子里又聊了半天。{zh1},霞用云的电话机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她在同学这儿呢。电话那头好像是霞的母亲,说这么晚了,一个女娃娃家的,还不快点回家。霞听后,无奈地挂了电话,告辞要走。
云把霞送到公路上,看见霞一路低着头,好像在哭。看着、看着,云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一阵微风拂过,美丽的霞,裙裾轻扬,云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年底,母亲又跑到枣园乡政府,追讨押在信用社的六千块钱存折,准备给云找对象。还因为那个早已调到乡计生委的前任流氓村书记串通现任村妇联主任兼出纳从中作梗,要不回来。理由是父亲在任四队队长时还有村民欠款没有缴清,下一任村委会也拒不接受父亲手中的村民欠条,并且说村上也没钱往回赎存折。
没办法,父母决定借钱给云娶媳妇。按照父亲相书上的意思,云的媳妇还是在东边寻找。
为了免得有人再考虑他出车祸,大脑可能受伤,云买了红纸,写了两张征婚启事,分别贴在枣园信用社和农业银行枣园代办所的前门墙上。看透尘世的云,也想来个“抛绣球式的”浪漫婚姻,xx听天由命!
征婚启事一经张贴,赶集的乡邻们口耳相传,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枣园街。一时间,正面和负面的影响全来了。正面的影响是一下子就有三个主动给云介绍对象的;负面的影响自然就是嚼耳根的闲言碎语,说什么“他爹肯定是脑子碰坏了,出嫌疑着呢,要不就是家里穷得瓦碴刮沟子,连全国人民开玩笑着呢!……”
……
媒人主动上门。
{dy}个是枣园街上卖菜的老张,家在渠口。因为云经常买他的菜,俩人就认识了。他给云介绍的是他的亲侄女。他侄女家在县城南郊的舟塔乡白马村,在云家西边。{yt},老张骑着他的摩托三轮,叫着云去相亲,云停下手中的活计,骑了摩托车跟着去了。
云和老张算是忘年之交,一起来到老张侄女家。说话间得知,姑娘初中毕业,在县城一家私人印刷厂打工。姑娘模样长得还不错,也很淑女,双方也都比较满意,但城郊的姑娘一般不愿嫁到乡下,她提出来让云婚后把家安到县城。云当时一想,这个条件对于事业刚起步的他来说,还不成熟,就答应先考虑一下再说。吃过饭,姑娘一家目送老张和云回家。临走,姑娘一家人也都劝说云回去跟父母商量商量,{zh0}能把家安在城里。云只嗯了一声,和老张回去等准信儿了。
紧跟着,父母又托父亲的隔山堂哥,在枣园乡东邻的国营渠口农场给云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位堂伯是渠口医院的退休医生,介绍的对象是他的战友——曾任过渠口农场农四队书记的高中生女儿。双方也比较满意,只是姑娘比云大月份。正在他们吃饭的当儿,姑娘队上一个女邻居来串门。这个女人娘家和云{dy}次婚姻抛弃的那个姑娘在一个队上。饭后,两家人都答应先考虑(打问)好了再说。
云和堂伯走后,那个女邻居肯定加油添醋地说了云{dy}次逃婚的事,这个姑娘家再没给堂伯家打过电话。
正在云一家等待这两个姑娘家的准信的时候,又一个媒人自动登门,向云介绍他表兄的双胞胎女儿中的老大,家也在渠口农场,属于园林二队,说姑娘的父亲原来是渠口农场修造厂厂长,修造厂下马后,老两口在家莳弄七亩苹果园。而这个媒人正是家在本队的那个瘸腿前任村会计的男亲家。
一开始,因为怀疑那个瘸腿村会计从中捣乱,云家根本就不同意去相亲。后来,那个媒人坦诚相告,说他以前想和云家攀亲家,把他在枣园街上干理发的大女儿嫁给云,可他大女儿说云嫌她长得胖,对她没感觉,还说,他也知道云家和他亲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他不会干丧天良的事。就这样,云答应去相亲。
相亲那天,天气很好。虽然时值隆冬,但却很温暖。
姑娘姓贺,姊妹四个,{wy}的哥哥在省城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已成家,双胞胎妹妹在A区护士学校读书,最小的妹妹也已经于本年五月成家。云一开始很担心姑娘可能会有啥毛病,为何被“挑剩了”。
母亲和媒人陪着姑娘的父母在屋里说话,云就把姑娘叫到院子里仔细盘问起来。姑娘很聪敏,早就料到了云的心思。她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说她十五岁上初三时,渠口农场修造厂办了个编织厂。她三姑爹当时在永兴派出所当所长,她父亲就托她三姑爹把她的年龄改大了两岁,占了一个编织厂职工名额,但还在学校读书,没去上班。云一听她三姑爹是永兴派出所所长,就详细地问了她姑爹的情况,原来她这位姑爹就是四舅奶奶的姨弟(后边有介绍)。姑娘说,她十六岁考上了农场高中,十八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和技工,在家待了一年。她们渠口农场的教学质量不行,她高考的成绩很不理想,她也没心思复读了。正好她省城的大姑妈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就是在当时的“咪咪”洗衣粉厂上班。一段时间后,她感觉车间里的硫酸味太浓,临时工工资也很低,就不干了。随即,她哥哥把她介绍到一家电脑公司打工,一干就是三年。期间,她省城的几个姑妈都先后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功。因为在姑妈家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几个姑妈也时常说她心高气傲,不接受她们介绍的对象,她就回到了渠口。经人介绍,又接触了几个对象,都不如意……就这样,一晃就到了二十四岁……她的小妹妹五月份自己找了对象,她就被“剩”下了。
云一听姑娘也是被妹妹“剩下”的,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再加上姑娘长得很漂亮,说话很温柔、也很在理,就打定主意非姑娘不娶,姑娘也对云很有好感。
凡遇大事,老爱搞封建迷信的父亲,依旧照着他的那本破相书给云和大儿媳合婚,说:“云属兔,媳妇属蛇,‘若要富、金蛇盘玉兔’,上等婚。”母亲就在一旁笑着说:“嗯,口歌子说得好,关键还要本人长进。大贼骨头前前后后灾难病症多,这下可算是安生了!”
……
就这样,不到半个月时间,云和姑娘的婚事就定了下来:彩礼五千,衣服、首饰、照相六千,家具、摆设四千,总共花了一万五千块钱。这在当时来说,属于{zd1}档次。就这,豪爽的岳父还答应陪一套家庭影院。
为了给家里省下订婚的两千元小彩钱,母亲教着云撒谎说祖父放命着呢,家里催着赶在老人寿终之前办喜事。岳父、岳母很通情达理,就答应不订婚了。
因为妻哥在省城有住房,云和妻子商量好去省城买衣服。二人拉了单子,只{yt}时间就把该穿的衣服和结婚的首饰买全了。当然,六千块钱精打细算,花得只剩了照相的八百块钱了。
回到宁安,小两口又到县城西街的明星影楼照了六百块钱的相,虽然价格属于中低档次,但二人很上相,结婚照拍得很满意。拍完结婚照,小两口又花了一百五十块钱,租了一套白婚纱、一套红旗袍。
就这样,六千块钱花了个精光。
买家具时,抠门的母亲拿着钱,挑了一套{zpy}的家具——一张双人席梦思床,一个双开门衣柜,一个梳妆台、一个电视平台,一台带甩筒的洗衣机。钱花光了,连张沙发都没买。给岳父的五千块钱彩礼钱,买了一套家庭影院——一台29英寸纯平彩电、一台VCD影碟机、一台功放、两个音箱。包括岳父请女儿、女婿吃了一顿饭,五千块钱几乎花完。岳父开玩笑说自己白白养了个女儿。
2002年阳历2月2日,云结婚了。
因为是云家第二宗喜事,几个有头面、有专车的大大也没来参加婚礼。姑奶奶的几个省城的女儿也没来。整个婚礼只雇了两辆娶亲的小车。新房设在正房东屋里,没铺地板砖、也没吊顶子,妻子的娘家人就说云家太抠门,连个涂料都舍不得刷。姨妈、娘娘、舅舅因为都借给云家数目不等的钱置办喜事,也没端敬酒钱。
仕诚、建宁和云新认识的好朋友——白玉科和枣园街上做皮鞋的李占先都来参加了婚礼。爱军打了个招呼,也没送礼,就借口单位有事走了。正巧,仕诚说霞从单位回来过年了,就给霞打了手机。仕诚骑着云的摩托车把霞也接来了。
婚礼上,仕诚说要当云的干亲,还开玩笑要霞给云的未来的儿子做干妈,生性爽朗的霞一口答应了。
闹洞房时,云在文学方面的好朋友李二也来了。李二这人虽然也好热闹,但不是哪儿都去,他和云的关系不错,这才应邀来了。遇事爱凑热闹、混饭吃的老光棍张来金就起哄,让李二来两句黄段子。李二推辞不过,顺口来了几段花活——“高高的两道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有片柔嫩的小花芯,一呀一匹烈马,一呀一杆枪,翻山越岭、打猎巡逻、护呀护山林……”,“圆圆尖尖两间房、一条小溪把水淌……一根椽子两个蛋,二十五年没见面……小心房顶小心蛋,揉坏了日后可咋办……”,“……妹妹的一对波呀,好像那小山坡,顺着坡,往下走,看见一鸟窝,鸟窝里面两个蛋,妹妹乐得胡叫唤……”,“……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
李二模仿XX的动作唱完后,一屋子人笑了个说不成。老光棍张来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就连门口张望着想要吃喜糖的傻春耕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云不好意思地陪着笑脸,妻子羞得趴在床上不起来了。霞的脸也羞成了一朵桃花,躲到后半间去了。
老周三今天可是过足了烟瘾,嗛个烟棒子,探着脑袋,想看新娘子。
闹完洞房,好朋友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看着云连连给霞夹菜,妻子有点儿不高兴,霞也很尴尬,但云却没有察觉。
婚礼简单有序,也很寒酸。
婚礼结束,为了让父母早日还清结婚借的帐,云把朋友们的礼金都交给了父母。姨妈和舅妈“等着要账”,父母就把收的礼金还给她们了。善良的妻子把她的同学的六百多块钱礼金交给云保管,说日后做生意时用得着。这也是云结婚时{wy}落下的钱。
婚后不久,小两口就挤在修理铺的单人床上过起了日子。有了妻子的协助,云的生意很红火。妻子很善良、很温柔、很漂亮、二人世界很温馨,云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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