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父亲,原来好帅! ○晓 荪 小时候常做恶梦,每到急难险处,父亲总会如期而至,于是所有困难迎刃而解——在我幼小的心底,父亲那么强大,强大到什么力量都会向他折服!长大些后,不知缘于生活的哪个细节,又觉得父亲不过如此,甚至和别人的父亲相比,他很庸常。从我学着持家开始,我对父亲的认识逐渐趋于理性,以他生活的境地思考他一次次的抉择和奋斗,觉得他还是很优秀——除了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的孩子,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赞美他的父亲吗? 五十年前,也就是1960年,那是新中国历史上最困难的年份之一,而地处西北的甘肃省定西地区,我不知道如何表述会更加准确,至少可以说那里饿死了好多人,其中就有我的爷爷、奶奶。在我能够xx记事的1980年,我们那个120人左右的村庄里,年龄超过或接近80岁的长者只有4位,而且据老人们讲,自1960年以来的20年间,我们庄子里没有去世过一个人。再下来年龄较长者是我的二伯,他生于1924年,也就是说,经过了1960年,我们庄上36岁以上的人只留下4人。人口学者或者熟悉农村的人,大概能够估算出当时死亡人口的比例。 我见到的父亲为数不多照片中,最早的一张就摄于1960年,因为在照片的背面,父亲用娟秀的字迹珍重地写着:“赠给我亲爱的哥哥 一九六〇年□□月二十八日”从他衣袖上佩戴的“孝”字,我推算出正是爷爷去世不久。据父亲讲,1960年,他在县粮食局所属城关仓库工作,回家前打了两斤炒面,计划孝敬一下饥饿难奈的父母,然而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我可以想象得出父亲当时的孤独与无助,所以他对他的哥哥更觉“亲爱”。也许放在今天,我们会有千万个理由来怨恨兄长,然而那时候他没有,1960年的年份死一个人,就像现在从高楼的窗口飞过一只鸟,从此不会碰面一样。 我以前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这张照片,因为家里那块巴掌大的相框上,烟尘已经积得很厚,即便看也看不清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张照片没有了,代之以我的侄儿、侄儿媳妇们时尚的“明星照”。我没有去打听它的下落,因为那样的话,也许会让大家都不太愉快。然而有一次,我将眼镜遗忘在老家里,父亲托人带给我,我打开眼镜盒时,里面就有父亲这张照片。我的内心一时空茫,因为我不xx知道父亲的用意,我约略能够想到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对于他五十年前的照片,理应由儿女们珍藏,但是我们对它都没有重视;我不是父亲心目中最孝顺的子女,但父亲能够感觉到因为我读了些书的缘故,对一些非物质的东西念念不忘…… 现在我看着这张照片时,不经意间,两行泪水从脸颊上滚落,忽然觉得世事的沧桑,自己的苍老。五十年前的父亲,原来他长得好帅,这让我出乎意料,我一直以为父亲的优秀仅仅在于他的内心,在于他的坚韧、宽容、乐观,然而他还是一表人才,他那么高大、魁梧、笔挺,他的这一切,多少年来竟让我们忽视,一件本该让我们自豪,甚至可以炫耀的资本长期埋没。 如果我的爷爷、奶奶临终前看到过这张照片的话,他们一定会用干巴巴的手指抚摸着,喃喃地念叨:“我的好儿子!”那时候,他们的内心充满成就感。是的,二十一岁的父亲很爱美,他那一身崭新的衣服也许并不常穿,照了像后,就会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他的木板箱,但照像的时候一定要穿得工整,因为他生怕别人说他穷;他也许平时用不上三支钢笔、也许并不是书不离手,但他照像时乐意摆出这个样子,因为他读的书实在太少。如果有人理解成我父亲爱摆阔、爱装文化人,我不高兴,当然也不公允,我说的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让我联想到一些事情:父亲后来被单位上精简,就是因为他性格直、脾气暴,不肯向领导屈服于人格。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也是不善于迎合领导的那种人,我也爱护我的尊严,但我在碰上钉子的时候会选择躲让,不至于被碰得头破血流,所以我的命运比父亲好,其实我也是尽可能避免与父亲跌倒在相同的地方。我“铜豌豆”一样的父亲,以他牺牲的美好生活为代价,为他的后代树立了清白的身世。 父亲回乡后,当过小队长、民兵连长、大队长,我能想起他比较精彩的一段人生经历是:每天早上,各家各户的广播盒里总会传来他宏亮的讲话声。整个大队的社员很少有他管不住的,因为父亲伶牙利齿,有理有据有节,因为父亲力量上不输给谁,他前几年还能徒手打开啤酒瓶盖。后来他辞了那些职,专心当他的家长,因为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受不了让人误解,他看怕了1960年饿死人的情景,一家人吃饱穿暖成了他{zd0}的幸福。在土地承包到户的那几年,风不调雨不顺,我们家里还很穷,但每过节日,家里总能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每到春节,一家人总会换上一套新衣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秩序、有盼头! 想起五十年前的父亲,我只有慨叹他生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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