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开春了。当地农民都开始平整田地,准备春耕。
轧钢厂东边有一块荒地,大约有四五亩的样子。云在看厂子的时候就瞅上了,他给赖五大大也说了。赖五大大说:“你想种,就平一下种去,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管。”
回到家里,云把此事给父母讲了,堂堂一村会计的父亲也不知道那块荒地有没有下家,心乎两疑,母亲却说:“挨着轧钢厂,就应该是轧钢厂的地块。你五大大是厂长,就算我们种了,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第二天,云就和父母拉了人拉车子平田去了。他们平田的时候,被队上的老电焊工韩XX的同父异母的兄弟看见了。韩XX的这个兄弟是个人精,他和那个流氓村书记当初曾合伙拍卖了大队林场,关系很好,遂马上给书记打了电话。
当云和父母汗流浃背地平好了田之后,书记骑着摩托车来把他们挡住了。说这是村集体财产,早已经拍卖给韩XX了。韩XX仗着在村里干电焊,挣了不少钱,家大业大,横行乡里,他老婆也是个母老虎,没人敢惹。父母一听,也就没敢言传。
正巧,赖五大大出来了。他和村书记是老同学,两人谈天说地,也没有帮着云家讲情。看着父母灰头土脸地拉了人拉车子,“做贼”似地往回走,云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后来,这块荒田乡上规划盖小康村,韩XX转手卖了四万块钱。这就叫“官官相护”,这就叫“穷帮穷、富帮富、有钱的帮财主”。 云至今想起来都觉后悔、可气。
……
春节过去,轧钢厂开始招收工人。
这个轧钢厂实际上是将收来的废铁用感应电炉熔化,铸成钢锭,再回炉烧红,放到轧钢机上,轧成一些非标螺纹钢、圆钢。因为含碳、磷量太高,产品质量上不去,没人敢用。
刚开始,厂子没原料,需要废铁,云就开着他们家的手扶拖拉机漫立新、韩庄两个村收了一吨多废铁,交到厂里。只收了一趟,大约也就赚了五六十块钱。可赖五大大两口子给他付钱时的笑容很不自然。云猜想是不是他们俩口子怀疑云和三舅爷爷看厂子时把厂子里的不少废铁偷回去,又假装收来的卖给厂子里。
不久,赖五大大的妻子也从永兴地区医院停薪留职了。他们七岁的儿子也从县城转到枣园完小上学。他们两口子开着一辆旧吉普车跑xx、联系业务,很忙。此时的云很希望被他们重用,为厂子出一把力。
不久,xx下来了,工人也招够了,准备试产。
试产前,人员配置也已落实到位。一个小小的轧钢厂光正副厂长就三个,技术员两个,工资都很高。
工人分为两班——轧钢班和铸造班。铸造班比较舒服,但工资有点儿低。轧钢班很苦、很危险,工资稍微高一些。不幸的是云被安排在轧钢班。
轧钢机上的活总共分为四道工序,每道工序要两人合作完成,很苦、也很危险。{dy}道就是两个人协作,从炉里边把五十多斤重的烧得通红的钢锭拿两个铁钩子勾着投到一道轧辊里,“轰隆”一声,钢锭被挤压成两倍长的钢条。第二辊上的两个人拿铁钩子赶忙要送到二辊上……到四辊上时,钢锭已经被挤压成十几米长的通红铁条。铁条像一条火蛇一样被轧辊送了出来,稍不留心,“哧啦”一声,胳臂或身上就被烫一个伤疤,好多天都不能愈合。虽然是乍暖还寒的初春,但在这座简易大棚里干上一阵活,人就热得汗流浃背,下班后迎了凉风,很容易感冒。
因为连天昼夜倒班,体力消耗很大。为了笼络人心,灶上的伙食还不错,几乎天天有肉吃,可伙食费很高,一个月下来剩不了几个钱。并且只及时发放了两个月工资,就因为xx发放不及时、采购货物等内耗加大而停发一个月工资,工人们的劳动积极性大受打击。工人们暗地里戏称赖五大大是李自成式的人物——天天想过年。
几天后,赖五大大还请了县电视台来摄像,他在宁安电视台很是风光了一回。这也集中体现了赖五大大这样的政府干部书生气十足,不懂管理,好大喜功、急于求成的劣根性。
虚荣的背后是产品销路不畅,原料采购困难,工资发不下来的苦恼。赖五大大就像是李自成和洪秀全一样的农民起义领导人,很容易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
……
很多工人都回家了。厂里也放了很长一段假。
五月份,插秧的季节。云在母亲的授意下给三姨奶奶家打育秧池子,育秧、插秧,干零活,等待轧钢厂重新开工。
从1995年开始,我国铁路全面改造工程启动了,电气化路段急剧增加,为逐步实施列车提速做好了硬件的准备。
六月份,轧钢厂正式倒闭,从枣园通过的包兰线改造工程相继开工,云和嘉明到铁路上清道渣。轧钢厂的好几百块钱工资也打了水漂。
……
清道渣是包工活,按清理的道渣坑多少计算工资,也是一件很苦的活。大热的天,在一股焦油味的铁路上干活可不好受。按规定,民工要把枕木底下的道渣拿钢叉扒出来,把里边的泥沙清理干净,然后回填好,再用钢钎捣瓷实。道渣压得很瓷实,锹插不进去,只能用钢叉一点点往外扒拉。每趟火车过来,可以休息几分钟。
和许多国有企业一样,苦活、累活,国有职工干不了,他们只负责监工。为此,当时的中卫工务段把该项工程发包给他们中卫人了。
中卫工头和他们中卫人一样抠门。干活时间长,工资低,往往还有一些社会地痞在工地上耀武扬威地监工。在当地,中卫人是出了名的小气鬼、犹太人。据说,新女婿上门,岳父岳母连锅底子都不热一下。
自然,干了一个多月,裤子膝盖处都磨破了,云和嘉明还是少领了好几十块钱。
……
七月份,夏收。
还是工地,建筑工地。还是干一处少领不少工资。
工地,还是建筑工地……
可以说,云已经在宁安各个地方都留下了打工的汗水、泪水、足迹。
因为那个时候对民工工资没有相关的保障政策,像云这样的农村青年几乎是每干一处都会少拿许多钱。好在有嘉明这样的伙伴在一起干活,虽然很累,但却比待在家里受父母的窝囊气好。
……
当云又一次重读《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时,他悟出了这样的结论——在纷纷扰扰的世界里,心灵当似高山不动,不能如流水不安;在我们的漫漫人生中,要时刻怀着一颗平常心。即使再艰难、再平庸的日子,即使最平常的生活、最平凡的人生,只要细细品味,也能品出那隽永醇厚的味道!这也是《人生》这部书封面上的几句话。他把它们记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上,抽空就翻出来看看,警醒自己。
年底,云第二次报名参军。
这一次,云学聪明了。他花了五十几块钱,从队上的老电焊工韩XX家买了两箱上等红富士苹果,又花了五十块钱从街上买了一条“石林”牌硬盒过滤嘴香烟,偷偷送给了乡武装部长。武装部长满脸堆笑地收下了,还连连夸云有眼光,不愧是高中生。
乡上根本就没体检,就把名报到县上了。
县武装部的体检不好过,云想到了三舅爷爷的大儿子——治国大大,他当时已经是县委办副主任。云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治国大大的家,并给大大说明了来由,大大给县武装部一个同学打了电话。
体检开始。刚开始几项都顺利过关了,轮到视力,还是被卡住了。
云又一次失望而归。他对通过当兵、考军校,来改变自身命运彻底失望了。
也就在年底,云写了{dy}份入党申请书,让父亲交到了村书记手里。因为村里都是老党员,书记和父亲又有隔阂,这个愿望也{dy}次破灭了。
18
这一年春耕,乡农技站在全乡搞小麦覆膜播种试点。小麦覆膜肯定好,但相关费用不好征缴。本来当时的农村各项提留统筹费用就高,种田成本大,不划算,许多有门路的农民都把地撂了,四路八下找着打工去了。而乡政府不顾客观实际,搞起了先进的小麦地膜覆盖,还不是免费的。这样一来,地膜费、籽种费、工时费、就落在了试点队队长一个人的头上。搞出成绩了,村上、乡上,人人有份;搞砸了,责任全推在试点队队长一个人的头上。为此,工于算计的全乡其它队长都不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人常说“半夜里摸香瓜,净捡软的捏”,父亲是韩庄村会计兼四队队长,为人忠厚老实,这只“螃蟹”自然非他莫属。
现在的人,心眼又多又坏,光想着不劳而获,光想着政府补贴,光想着天上掉馅饼,看见别人取得成绩就眼红、妒忌、暗地里使坏。最终,庞大的覆膜耕种费用变成了一张张不规格的欠条,压在父亲一个人的头上,压在全家人的心上,像山一样,压了好多年。截至国家全面免除农业税费的今天,村干部换了好几茬,谁都不接收这些欠条。为此,父亲干了几年公事的工资被顶了群众的覆膜耕种费,屁都没落上一条,还害得一家人为此头疼、烦忧。
……
云和嘉明辗转几个工地。
……
五月中旬,插秧。
秧插完后,队上的韩大侃在Y市包了一处清工,云和嘉明,还有本地的许多年轻人都去干活。工地就在Y市火车站附近的铁道宾馆旁边的一栋新开工的大楼内。
大楼刚动工,就是破桩头——拿錾子、手锤,把高出混凝土垫层的混凝土预制桩破碎、xx。混凝土预制桩都是高标号混凝土浇筑的,里边还有钢筋网,很坚固。破桩头,要用錾子把混凝土敲碎、把钢筋錾断,也是包工活,很苦。和大家在影视剧里见过的石场工人一样,这种活也只有云这些二半头子小伙子能干动。
为了竞争,云和嘉明还有周银安的大儿子等小年轻就飚着干。因为云脑瓜子好使,年纪也大两岁,自然经常获胜。他们飚着干活,工头韩大侃自然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就和一些会煽动年轻人积极性的政治工作者一样,你们在那儿流血流汗,{zh1}捞到好处的却是他们。
实际上,清工活就是通过随意加班加点、超额、超负荷工作来榨取民工的劳动力价值。尤其是当时的民工,他们一般没有安全保障,工资低、没有任何待遇。包工头赚取的就是民工的低工资和国家规定工资之间的差价,还有法定八小时以外的超额工作的附加值。他们干的都是建筑公司工人不愿干的苦活、累活。建筑工人干八小时、或不到八小时就提前下班,而民工则要干十到十一、二个小时,尤其昼长夜短的夏天。
几天后,开始打底圈梁、起{dy}层构造柱。因为云和周银安的大儿子都是二姨子瓦工,被安排提振动棒,各领一帮人比着干。工地上的二姨子瓦工往往干的是大瓦工的活,拿的却是小工子的工资,工头很喜欢用他们,尤其是小年轻,尤其是那些不太重要的部位。这也是建筑工地上一条潜规则,也是工头们在实践中发现的好经验!他们也不怕会出事故,因为有建筑公司的技术员跟班监督,因为越是“新近提拔重用的年轻人”,越负责任。包工头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很快,底层地面开始浇筑。云和小周又各领一班人负责找平——拿木抹子抹平。
楼层框架越来越高,站在前挑梁上接塔吊上的混凝土铁罐很危险。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稍不留神,铁罐甩过来就会把人撞到楼底下。这些活计也只有年轻人能干,上年纪的人一看都会眼晕——简直就是耍杂技呢!
在框架起到顶层的时候,云在文学道路上{dy}次遭受打击。
那是在浇筑顶层构造柱的时候,一个名叫王雨潇的技术员一手导演的。这个孙子当时是到工程转包方——区建一公司七分公司实习的A区建筑学校毕业生。
下班或雨天停工后,王雨潇经常到工棚里找韩大侃说事,就发现云在忙着看书或者在日记本上写东西。王雨潇就很好奇地向云问了情况,并且说他也很喜欢文学,经常有诗歌散文见诸报端。一来二去地,两人就有了共同话题。王雨潇鼓动云参加一个“西部文学艺术研究所”的团体,还说他都参加好几年了。云看他戴着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相,名字也极富诗意,不像是撒谎的人,就相信了。王雨潇把云写的一些诗稿要去,说是抽空推荐到“西部文学艺术研究所”创办的一份杂志上发表,还说过几天会给云拿一份会员聘书过来。为此,云很是激动不安了好几天。
几天后,这厮果然拿了一份大请柬似的聘书过来了,上边的大红印章真假难辨。招聘简介上说要交86块钱的会费,还说云的几首诗歌即将采用。云跃跃欲试,告诉那厮等工资发了就把款子汇到招聘细则上的账号上。
临近七月一日。几乎每天晚上,云都和工友们到火车站广场附近的商店里等着看香港回归的电视转播。举国上下都在为祖国的日益富强而感动、欢呼雀跃。中国人的心又凝聚在了一起。
大楼框架全部完工,工地上的清工干完了,全体民工放假回家夏收。
回到家,云就在枣园邮电所给“西部文学艺术研究所”汇了款。他在焦急地等待着回函,等待着刊登着他的诗歌的杂志。
夏收完毕,快一个月了,“研究所”啥消息都没有。
正好,韩大侃又在Y市老城郊区满春乡包了一处民宅。云和嘉明等人又去那儿干活。云也想顺便找到那个研究所问明情况。
一个雨天,云和嘉明结伴到商都七号楼,找到了那家所谓的研究所。门虚掩着,云和嘉明探头一看,一男一女俩青年正搂抱着热吻呢,赶忙退了出来。一会儿,男青年气呼呼地探出头,问他俩有啥事。云就拿着聘书和招聘细则说明了情况。那个男青年一口浙江话,听不太懂。大概意思就是他们是刚租来的房子,对此事一概不知。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办事去了。
云不甘心地跑到楼底下的一间书店,向书店老板打问“研究所”的情况。因为从时任区文联主席、xx作家张贤亮题写的门牌上,可以看出此书店老板非同寻常。
云买了一本张贤亮写的杂文集《小说中国》,一本时下流行的台湾作家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顺便向书店老板诉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书店老板不愧是文化圈里的老手,他一听情况就呵呵大笑起来。他说这个“西部文学艺术研究所”就是区内几个三、四流小文人搞的一个骗子组织,前几天文化稽查大队接到报案查封了,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云一听,顿时傻了眼。天哪,看起来一个个文质彬彬的,咋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原来看似纯净的文化圈里也到处充斥着败类、人渣!这个世道啊!中国人真就是日本人骂的“猪猡”。没本事、没技术骗外国人的钱,就知道搞内讧,就知道xxxx!真是俗话说得好:槽里没食——猪咬猪!这人都他妈变成啥了嘛!为了钱,啥恶事都干得出来,还口口声声礼仪之邦,还张口闭口“忠信孝悌、礼义廉耻”!
这次“西部文学艺术研究所”的受骗经历也成为云在文学成长道路上一次难忘的记忆!。
工地,还是工地。
韩大侃也撕破脸皮,骗起了本队人的血汗钱,云和嘉明都少领了一百多块钱。只有房前头周银安的大儿子,因其母亲与韩大侃关系好,拿上了高工资,拿全了工资。他们一家人在乡邻中间洋洋得意。母亲听说自己的高中生儿子比不过人家初中没毕业的儿子,就不时地在云跟前唠叨,甚至还漫四处散布云好吃懒做的难听话,尤其是在三舅奶奶和四舅奶奶跟前。这样一来,云在亲邻中的形象就大打折扣。这对云日后娶媳妇都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1997年12月,征兵工作展开。因为母亲听说三姨奶奶的八儿子当兵快回来了,而且传言赖家几个有钱有势的大大要给这位八大大找正式工作,当了一年学徒的海风弟自愿、也是被父母安排着应征入伍。他们都寄希望于仕途正顺的治国大大和赖家几个大大给海风弟安排工作。临入伍,县武装部统一让每位新兵入了中国人寿养老保险,保险费都是新兵家长掏的。但自从这一次保险费缴纳之后,保险公司和xx,乃至县武装部再没人负责催缴。实际上这是武装部领导利用征兵工作,吃了保险公司业务员的回扣!
海风弟走后不久,云开始接替海风弟在永兴镇学轮胎修理。
轮胎修理是个苦活、累活、脏活,但投资少、见效快、利润可观。
修理铺师傅姓白,老家也在永兴镇白营,和云同属一个家族。他也是高中生,开始家境也很贫寒,真正是白手起家的。云很钦佩师傅的成长经历。
师傅租了永兴汽车站的三间门面房,因为地处109国道黄金地段,又占据着汽车站门前的一大片场地,停车方便,加上徒弟多,干活麻利,固定客户多,生意很好,在当时全县轮胎修理行业算是老大,平均每天的营业额都在一两千元,年纯收入估计逾十万。
当时的学徒工,一开始要交一千块钱的押金,还要按月缴五十斤口粮。最初两个月,每月发一百块钱的生活费,三个月后才开始挣工资。起步工资为二百块钱,逐月递增。不像现在的修理行业的学徒工,不但不交押金,工资低了还找不上。因为现在的孩子没有吃苦精神,怕苦、怕脏、怕累,一旦学上三招半式,就想涨工资,不涨就跳槽,或者自己开店当老板。
轮胎修理看似简单,实则门道很多,既要细心,又要肯动脑筋,会发明创新。另外,想自己开店,还要学会做生意。有的人技术再高,不会做生意,照样开不了店,当不了老板。就像有的人只能当士兵,当不了将军。海风弟就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通常很得师傅的“赏识”。因为这种人好使唤,而且没有野心。
轮胎修理的精华所在,实际上是电气焊技术。轮胎好补,聪明人一看就会。而电气焊技术则要真功夫。
轮胎修理一般先得从最基础的充气、补胎学起。电气焊等相对轻松的活计多半都是师兄掌控,刚入门的师弟根本就插不上手。刚学徒时,师兄和师傅就在跟前灌输气割(焊)回火后,会爆炸伤人,很危险。胆小的学徒,往往一年多了还连个焊钳、气焊(割)枪都不敢摸、也轮不上。
因为那个时候运输车辆全国性地超载,车很重,还没有气动千斤顶,全凭手压千斤,光压千斤就能把人累个半死。
当时也没风炮拧轮胎螺丝,用的是电动扳手。电动扳手用的是三相380V的高压电,有时候会漏电,很危险,而且扭矩不大,力量小。有的轮胎螺丝,司机师傅都叫修理工拿很长的加力杆压得很紧,机械拧不动,还要靠人拿加力杆往下拧。一个钢圈上通常都是8—10个螺丝,手工拧,螺丝转得很慢,头一圈螺丝拧下来,人就累得大汗淋漓。
换钢板,也很累人。一架钢板上百斤重,全靠人卸下、装上。光打千斤和拧下(上)钢板卡子上的四个骑马螺母,都要费很大力气、很长时间。尤其是拧骑马螺母,因为螺母距地面距离短,电动扳手用不上,螺母又很紧,全凭人力。通常都是一米多长的34英寸梅花扳手,还要用两个人在外边拿麻绳加力才能拧动。头四个螺丝拧下来,人都累个半死。不像现在都有专用的骑马螺母少齿差拆装机,拧起来很快、很省事。
通常,一些简单、粗糙、累人的活,都让刚入门的学徒去干。
换锅顶(拿气割枪割下旧钢圈顶,再安装、校准新钢圈顶,再拿直径4.0mm的J506结构钢焊条焊接牢实)时,割缝要均匀、美观;焊缝也要美观、平整、没有夹渣、裂纹、气泡等质量缺陷。那个时候大多使用的是普通交流弧焊机,焊接技术要求高,焊接质量不好把握。不像现在都用氩气保护焊机和二氧化碳保护焊机,焊接质量好把握。因为那个时候路况不好、又多超载,换顶钢圈要既美观、又结实,才能拉住回头客,所以这些技术性的活计多半都是师傅和师兄们掌控着。
还有诸如修理汽车电瓶这些轻松、技术含量高的活,因为涉及到汽车电气原理,通常都是师傅一个人掌控着。任何学徒工,不给师傅干上个三年五载,他是不会轻易教给你的。这就叫“猫教老虎——留着一手”。
作为学徒工,想学这些高技术,既要胆大,也要有悟性,为人处事还得圆滑。
那个时候,各种新式加气杆、扒胎工具、新型补胎材料还没问世,或者还没有普及到相对落后的西北地区。充气、扒胎全靠手工工具,全靠速度与技巧;补胎全靠电烙铁(火补)。光学着充气、扒胎、把握压胎火候,都需要一两个月才能熟练掌握。
一个轮胎连钢圈一二百斤重,翻起、放下很费力气。要不电视上的大力士比赛咋比着翻滚轮胎呢?
轮胎修理,春季和秋末不冷不热还好干,严冬和酷夏最难受。夏天烈日晒、冬天卧冰雪,挣的都是辛苦钱。肯学这种辛苦手艺的年轻人,大多数家境不好。成家或上年纪的人有拖累、干不动,人家也不要。个别家境好的小青年,多数又怕吃苦,坚持不下来。作为当师傅的,他们最喜欢能吃苦,家境不好的年轻人,因为他们听话,好使唤,学成了也开不起铺子,干的时间长。
因为面对的多数都是拉运煤、沙石、土方的货车,充气、补胎时灰尘很大、很脏。有时候坐班车出门干活,人家售票员就不要你坐座位,身旁的旅客也都趔得远远的,自己也都很自觉地站着。
多数私家车主为了省钱,安装的轮胎新旧不一,充的气压又大,修补轮胎也很危险。有个别不小心的修理工,充气时就被蹦出的钢圈压条打残、致死。此外,人趴在车底下打千斤,如果千斤放不稳当,倒了,单桥车就会把人活活压伤、压死,多桥车就会扭坏车桥,给车主赔钱。干活时碰的都是铁家伙,搞不好就会受伤。
无论哪门技术,想学得快,就要吃苦,肯钻研,活还要多,而这样一来,人就累得不行。轮胎修理部就跟急诊室一样,随时都会有活。特别是给师傅干活,他们连晚上都要叫你起来干,比周扒皮的心还黑。遇上棘手活,甚至是不分昼夜,很熬人。大夏天午休,基本上就抓紧时间,躺在轮胎上眯一小会儿,车一来,赶紧就干,有时候困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还得干。深更半夜,也有司机打门,再困,你也要起来接活。时间一长,人都被折腾得神经错乱了。
割、焊钢圈时,面前的温度很高的。即便戴着护目镜、拿着面罩,一连几个钢圈焊好,眼睛都被强烈的紫外线灼得生疼,脸也被烤得红红的,往下蜕皮。用师傅的话说:“想学好电焊,脸上就得褪几层皮!”因为焊条粗,焊接电流要求大,戴着帆布手套,焊把都烫得握不住,身旁就放着冷水盆,不住沾水。干电焊,断弧少,才能焊得平整。一个钢圈,里外焊十六根焊条,一根接一根。头几个钢圈焊好,手都被已经烧热的水泡得白白的……
过年了,修理铺放了三天假。
……
1998年开春,因为农民缴不齐跃进渠管理处的水费,春灌不能如期进行。乡领导下令让全乡村干部带头拿自家存折抵押xx,补齐了水费。时任韩庄村副村长兼五队队长的爱军的父亲押了七千块钱的存折。云的父亲是村会计,押了六千块钱的存折。也就在此时,县上搞村会计培训,电视台录了像,父亲在电视上露了回脸,革命热情越发高涨。
在修理铺,一干就是七个月,云的工资涨到了450块钱。
夏收,修理铺活很多,不放假。
云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想开铺子,可父母还是认为他骄傲自满,怕吃苦,再说家里也没钱,没打算扶持他。父母不知道实际情况,只希望云在师傅那儿打几年工,挣够钱了再开铺子。云一算账,自己是半拉子瓦工,在工地上一个月挣一千多块钱,也比这儿舒服。再说,几个师兄不是师傅的小舅子,就是师傅的妹夫、侄儿,他们干的活少、轻松、工资还比他高,就不干了。就为这事,云又和家里人闹起了别扭。
云心中自始至终都有一个明确的想法:你到这些地方是来学技术的。技术学好,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挣大钱的日子在后头呢。在师傅跟前,你始终就是个学徒工,你始终挣不到大钱,还不太自由。
懦弱无能的父母则有他们的想法:这些地方,和“工作单位”一样,稳定可靠。技术也学着,钱也挣着,有能力自己扑腾着开铺子。
几乎所有师傅(老板),都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宁收个老实巴交的,不收那些“贼头滑脑”的。俗话说得好:一年徒弟两年爹、三年成了祖师爷,不能惯着他们!
矛盾,源于现实,不可调和!
……
1998年,长江发生了继1954年以来第二次全流域大洪水。松花江、淮河、珠江流域的西江和福建闽江等江河也相继发生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在党中央、国务院的直接领导下,百万军民并肩作战,与罕见的大洪水进行了殊死搏斗。在这场与洪水的搏斗中,中国人民表现出的“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不怕困难、顽强拼搏,坚韧不拔、敢于胜利”的伟大抗洪精神,成为当年感动中国、感动世界的鲜活题材……
当时,云和嘉明、队上的老光棍张来金在银川工地上打工。干活的人大多都是他们枣园人,比较要好。工地就在中山公园和去年兴建的唐徕公园里。工程是公园里的一些维修活。工头是初三班主任甄老师的四姐夫。
9月22日,A区四xx庆。晚上,在Y市南门广场举行焰火表演,云和很多工友前去观礼。
广场上,人山人海。来自城郊永宁、贺兰两县,乃至老家宁安等地的人都租了中巴车或坐了班车来看焰火表演。不少大中专院校的学生也齐聚广场,为大庆增光添彩。
因为人挤人,加上初秋人们也穿的不多,就有一些流氓混混趁机占那些漂亮女生的便宜。云正抬头观赏璀璨夺目的礼花,就听嘉明凑在耳边让他看好戏。云顺着嘉明的指点看去——我的乖乖,一个爆炸头,身穿花衬衫、牛仔裤的男青年正凑在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生的屁股蛋上胡磨蹭。人潮滚滚,一浪推着一浪。女生往后一退,男青年往前一顶,一来二去,女生开始有了反应,不时回过头来寻找坏蛋。女生一回头,小青年就假装仰脖看焰火,并且把身子也挪开一点。等女生转过身,继续观看焰火时,小青年又随着人潮往上凑。一连几次,女生终于忍不住,躲到同学中间去了……
瞥见小青年拉裤子拉链的滑稽动作,云和嘉明偷偷笑了起来。嘉明对云说,他看见了女生的屁股蛋上湿了一块,肯定是那个孙子把怂射到上边了。云说:“你就胡诌,我咋没看见?”嘉明就说:“你眼睛近视,再说你也没太注意”。
回到工棚,他俩把看到的一幕一学道,老的、小的,笑作一团。老光棍张来金眼冒绿光,连声说他俩在胡扯。
睡觉时,云的左边是张来金,右边是嘉明。睡到半夜,云听着张来金吭哧吭哧地直喘粗气,就扭转身子偷偷瞅了半天。云悄悄地推了一把嘉明,嘉明转过身低声问他有啥事。嘉明顺着云的指点看去,原来张来金正打飞机(手淫)呢!两人暗自笑了起来。
第二天铺设地砖时,云和嘉明就嘻嘻笑着问张来金:“张来金,你他妈打了几架飞机啥?”张来金正抱着几块花砖吭哧吭哧地往来走,一听说飞机,连忙抬头往天上瞅,一看啥也没有,就问道:“啥怂也没有嘛,哪来的飞机啥?”话音刚落,花砖掉下去把脚砸了。张来金疼得呲牙咧嘴,云和嘉明哈哈大笑道:“有怂呢,就在你老怂的裤裆里呢!”张来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抱着脚边哎哟边问:“你两个小怂,话往明白说,害得我老汉家脚母丫丫都砸掉了!”云看过有关手淫的书籍,解释道:“我说你个老怂,你晚上不好好睡觉,胡折腾啥呢?甲板都快摇散了!才四十几的个人,你望你一脸的褶子,两个B窟窿(眼睛)连个大熊猫一样,还当小伙子的胡干呢!”张来金终于明白了,老脸羞得煞白,脚也不疼了,也不喊叫了。云和嘉明乐得哈哈大笑。
……
一个月后,回家收秋的云听父亲说,他们韩庄村村委会也包了中巴车去参加观礼活动,只是没碰到他们。
20
1999年10月1日,北京举行了盛大的国庆阅兵,庆祝建国五十周年。沉浸在50华诞喜庆气氛中的首都北京,又一次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这一年秋季园田化建设之后,流氓村书记调回乡政府,任计生专干,同时还暂时代理着韩庄村书记,遥控着韩庄村的政局。他夫妻二人嗜赌如命,走到哪儿,xx桌子支到哪儿。有一次,他私下里向任村会计的父亲借了五百块钱打xx。父亲很窝囊,不会耍心眼儿,没打借条,这个政治流氓就赖着不还钱。
此事让母亲知道了,就吵吵着让父亲去要。父亲是个直脖子驴,光知道在自家人跟前逞凶,遇上向人借钱、要钱的事,就成了缩头乌龟。本来父亲和那个流氓村书记关系就很紧张,加上母亲也不知趣,当着很多乡、村干部的面向那厮要过钱,流氓村书记虚伪又狠毒,自然就认为母亲扫了他的面子。那厮也早就摸清了父亲的窝囊本性,一直赖着不还。
不久,因为父亲不太听流氓村书记的话,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前任村会计的老婆又很会讨流氓村书记的欢心,流氓村书记就和前任村会计勾搭着陷害父亲,把他赶下台,重新启用了那位前任村会计。
因为父亲被赶下台,母亲越加担心借给流氓村书记和前任村会计的钱要不回来,就当着乡村干部的面接连问那位重新启用的村会计要了几次钱。因为没打欠条,人家就是赖着不还。母亲气急了就咒那厮:“你妈也不要了,留着给你个瘸娃子吃药去!”
同年11月,乡上组织各村队干部集中征缴个别村民拖欠的村提留和乡同筹款项,父母又拿着父亲手中的村民欠条跟着他们,央求他们顺便协助父亲把手中的欠款补缴了,可因为流氓村书记和前任村会计从中作梗,所有村干部都不愿、也不敢接受父亲手中的欠条。
母亲一看情势不对,索性也不考虑欠条的事了,就当着所有乡村干部的面问流氓村书记和前任村会计要父亲分别借给他们两人的五百块钱。要急了,流氓村书记竟然狂妄之极地当着他的那帮酒肉同事的面,说那五百块钱是父亲为了报答他提拔父亲当会计之恩,向他行贿的。说这话的时候,云也在场。乡派出所所长还有一个干警、一个二球联防队员也在。
当时,他们都把摩托车存放在本队一个“入党积极分子”(年底继任四队队长)家里,准备事后在入党积极分子家连撮带搓(打xx)一顿。因为入党积极分子的风骚媳妇正宰鸡呢,而那个流氓村书记随身就带着xx。
云是个热血青年,看到那么多乡邻跟在后边看笑话,那些乡村干部也随着那个政治流氓狂妄至极的谈天说地,母亲跟在他们后边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就跑到存放摩托车的入党积极分子家,把这个流氓村书记的旧摩托车推了回去,藏在了自家屋里。
流氓村书记得知情况后,很快就领着他的“帮凶”凶神恶煞般直奔云家。
因为主管全乡党建和治安的副书记何XX和这个流氓村书记是“畜牲干亲”,派出所所长也囿于压力向云一家施压,扬言不把摩托车交还,就把云送到看守所。那个二球联防队员还冲云挥了挥拳头,想要教训云。
派出所所长和治国大大是老同学,他也知道父亲和治国大大是表兄弟关系,没有对云动粗。最终,摩托车放了三天后,还是被派出所副所长出面要了回去。因为父亲手里没有那厮的欠条,一家人丢人扫兴,吃了个哑巴亏。更让云刻骨铭心的是这个流氓村书记在云家当着一大帮乡村干部的面骂父亲“窝囊得B里生蛆呢!”这帮畜牲听后,有的因为在云家蹭吃蹭喝低头不语,有的则“哧哧”偷笑。就连那个本队的、还有些亲戚关系的“入党积极分子”也帮着流氓村书记说话。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厮有个当乡党委副书记的畜牲干亲作后台!
诗圣杜甫笔下的“石壕吏”也没有他们张狂啊!穷苦老百姓,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只有眼泪往心里流得份!朝朝代代都一个毬样!怨自己没后台,没靠山,怨自己人窝囊,怨自己人不懂法律。懂法律也毬事不顶!没钱打官司,没后台,照样被那帮畜牲呼气哈气地欺负!这就是咱们“丑陋的中国人”,这就是咱们的“酱缸社会”!这就是动物世界,这就是弱肉强食的年代!
事到如今,父亲早都被这个政治流氓活动人赶下台了,国家也三令五申地要裁汰冗员,可越裁汰,政府机构人员越多了。像这个政治流氓,人家有后台,村书记干上几年,吃肥了,吃腻了,吃光抖净了,又堂而皇之地调到计生委;计生委没油水,又调到镇草原管理站当干部,差事更肥了。自封山禁牧以来,山上拉铁丝网,栽水泥桩,查处私自放牧的羊倌,都在人家手里过。邻村的李二、小冯三、以及云家房前头的周银安这些羊倌,照样偷偷给人家送羊羔肉。那些抢着拉丝网、栽水泥桩挣钱的人,照样给人家地里“帮忙干活”,人家照样吃得满B帮子淌油!
一些大中专毕业生没地方安置,这些聘用干部却塞得满满的。聘用理由——人家经验多,办事能力强!我呸!什么叫“办事”能力?能刁会抢、会耍流氓作风就有能力!性能力就是能力!党和政府培养出的大、中专毕业生难道就会坐办公室?xxx生下来就会干革命?搞政治的,撕破脸皮就能搞,心狠手辣就能搞,不要B脸就能搞!这些王八蛋搞的都是“流氓政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治武功”!
假如有报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就是张着血盆大口吃人、吃过人的政治流氓。他们都是沾满人民血汗的刽子手!
人民是啥?人民就是穷苦老百姓!公仆是啥?公仆就是官老爷!
年底,因为那个流氓村书记调到乡上去了,换了家在本队的、上届的村长接任村书记,云第二次交了入党申请书,仍然石沉大海。这位长云一辈的书记“开玩笑”说:“念了十几年书,咋连毬个团员都没混上?再考验考验!”——拒绝理由很简单。
1999年12月20日零时,中葡两国政府在澳门文化中心举行政权交接仪式,中国政府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澳门回归祖国。这是继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之后,中华民族在实现祖国统一大业中的又一盛事。
在温暖的家里,云和一家人为祖国的强大而激动不已。
甄老师的四姐夫老家盖新房,地点在Y市郊区掌政乡,云和嘉明都在那儿干活。
干了一个多月后,云回家夏收。嘉明弟兄三个,还有最小的一个妹妹,在县城一家馒头店里打工。因为他们家老大、老二都在家,人手够用,嘉明留在工地,没回来。
就在这个当口上,嘉明家出了惊天血案——他那个神经已经不正常的二哥趁他父亲到田里给牛割草时,把自己的母亲和两个七岁大的双胞胎侄儿打死,并扔进了厕所。他母亲的后脑勺开花,两个侄儿也都脑浆迸裂,还被塞进了茅坑,糊着一身屎,其状惨不忍睹。
事情原因很简单:老大结婚盖了新房子,老二年龄大了,老三又跟上了。老二本身就心眼儿小,时间一长弄成神经错乱,他们家条件又很差,没钱送他住院xx,只是自己买一些精神疾病的xxxx。有好多次,老二犯病后胡乱打人,一家人就拿铁链子把他当狗一样地绑到院子当中的两棵大沙果树上,撬嘴的撬嘴,灌药的灌药,惹急了还抽打他。以至于老二对父母和已婚的老大一家怀恨在心,遂酿成惊天惨案。事情发生之后,乡派出所把嘉明的二哥送到了区福利院。
惨案发生后,嘉明家的亲戚就商量着让云去银川把嘉明找回来,给嘉明的母亲办丧事。第二天一大清早,云就坐班车去了银川。到了Y市后,云没敢对嘉明说实情,生怕他受不了打击。
嘉明回到家一看,眼前的惨象让他一个堂堂四尺男儿嚎啕大哭。看着昔日有说有笑的好朋友悲痛欲绝的样子,回想起当初父母家人一起要把他绑着往黄河里拉的情形,云的心里就像刀扎一般难受。本队的亲邻们也都为嘉明一家的惨景所打动,纷纷解囊相助。遇上这种惨象,咱们国人才会发自内心地哀伤、伸出真诚地援助之手,说明国人良心还未泯灭。
自此次事件之后的几年中,他们韩庄四队接二连三地出现死亡事故,就有老周三的老婆子这样的居士散布谣言,说嘉明家的两棵大沙果树把院子遮得严严的,阴气太重,建议嘉明家把沙果树放了,还说嘉明家的歪脖柳树下的大氨水罐终年不见阳光,里头藏着妖精,以至于接连发生人员夭亡……
越贫穷落后,越封建迷信!
年底,大伯家的艳艳姐结婚。因为她远嫁银北平罗县,从订婚到结婚,云的父母没见过这位侄女婿长啥样。大伯家的四个子女都已经吃上、或者马上要吃上皇粮了,他们打心底里瞧不起云的一家。
春节快到了,云和红艳妹随着大舅爷爷参加了乡秦腔剧团。云在《铡美案》里头扮演王朝,红艳妹扮演秦香莲的女儿。红艳妹的女同学周晓霞扮演《梁秋燕》里的女主人公秋燕。本来剧组要云扮演《梁秋燕》里的男主人公春生,可云的唱念做打功夫不行,时间来不及,就叫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演了。周晓霞对云很有好感,甚至当众用嘴含着奶糖给云吃,可云心里却惦记着霞,对她很冷淡。
夏收完毕,云和嘉明来到了青铜峡铝厂打工。包工头是甄老师的三姐夫。他俩在这个工地上干活时,正值学校暑假快结束。云听工头说甄老师利用暑假来他这里打工挣钱,前几天刚走。云心里既高兴又感慨。高兴的是他没有和自己的老师一同打工的尴尬,感慨的是当时各地拖欠教师工资的现状。
此外,云还在工地上见到了甄老师的外甥——初中时的那位江海同学。江海初三时考上铝厂技校,毕业后就留在铝厂上班,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工资,比他舅舅甄老师还高二百多块钱呢。江海这次是来他三姨爹的工地上闲转来了。他这个人虽然不爱说话,但对人很真诚,并没有大多数考上学的同学那样看不起当农民的老同学。他还盛情邀请云和嘉明到他宿舍里喝了一次酒。大概花了五、六十块钱呢。可这好人不长命,云和嘉明第二年春天又到那儿干活时,就听说江海在前不久骑着摩托车撞死了。
工地,还是工地。
嘉明的二哥被派出所的警车送回来了,说是病看好了。他父亲心软,收留了二儿子,可他大哥、大嫂对他二哥恨得要死、怕得要命。
秋上,云、嘉明、嘉明的二哥、以及队上的一大帮人跟着嘉明的师傅到Y市南梁农场北边的芦花台园林场干活。为什么提及南梁农场呢,因为这是A区文化名片——张贤亮当年劳改过的地方,云对这些很感兴趣。他想亲自感受一下那个地方的蛮荒。
包工头是区地矿局下属地调所的停薪留职人员,听说还是一个处级干部,老家也是宁安的。工程是山洪受灾职工的安居工程,一共二十几套民房,外带围墙,就和现在的农场小康村一样。
云和嘉明是一派,房前头周银安的大儿子是另一派。两派明争暗斗,闹得不亦乐乎。嘉明也暂时忘却了家庭悲剧带来的苦痛。大家伙也对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刽子手二哥给予了精神和物质上的关照。
他们白天干活,晚上就到园林场职工广场上跳舞,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一个多月后,回家秋收。嘉明的父亲一个人生活不规律,得了胃病,卧床不起。因无钱看病,嘉明{wy}的、最小的妹妹从县城打工的馒头店回家照看。
秋收完后,云和嘉明,还有嘉明的二哥又回到了工地。嘉明变得沉默寡言。
{yt}晚上,嘉明潜入工地上存放瓷砖的房子里偷瓷砖。在他抱着两箱子瓷砖出门时,被看工地的工头的三兄弟抓了个现行。嘉明待不下去了,想到Y市重新寻个工地打工。出于哥们义气,云和嘉明一起到了火车站附近正在重建的铁路医院干活。园林场的工资一分钱没领。
过了半个月,嘉明的师傅也因为工资太低和干活爱挑衅、爱比赛的甘肃秦安县的一帮民工干了一仗,领着他们枣园的几十号人从园林场来到这儿。
因为新工地的总工头是外地人,根本就见不上面,在现场的多数是分包工头,给他们干活心里不踏实。干了两天后,全部人马撤到了旁边的区地矿局投资兴建的商贸大楼。工头是宁安很出名的刘百万。这个工头曾因“投机倒把罪”被劳改过几年,在劳改队被狱霸弄折了两根手指,吃过苦、受过罪,现在却干得红红火火,在老家宁安河北片名气很大。
刘百万在火车站附近有一个私人建筑公司,在房价最贵的老城区有一套装饰豪华的别墅,光二十多万的三菱越野车就两辆,专职司机两个,手下还养有一帮xx,在火车站一带算是黑社会老大。他和政界、军界、警界一帮人混得很熟,工程多。为了显示财力雄厚,他还在他们老家关帝乡新寺庙会上包了几场大戏,免费让村民观看。甚至有人传言,刘百万还花了好几十万买了XX市的副市长头衔。他在宁安人的心目中的形象就跟侠客、英雄一样。
……
一帮人满怀信心地干了两个多月。到了冬季工地停工后,却为了要工资被困在工棚里十几天。因为刘百万一连干着好几处工程,资金周转不开,许多人工资降了很多,有的外地民工还一分钱都领不上。
连续三天大雪。
他们一帮人白天在公司里等着要钱,晚上睡在阴冷潮湿的工棚里。因为工地上停灶,他们在工地旁边的新盈市场里买饭吃。只坚持了两天,很多人就跑回家了,说是等来年开春继续在这儿干活,要工资。
晚上,云和嘉明还有几个没钱回家过年的安徽籍民工挤在工棚里。因为他俩还想到区地调所家属院找园林场那边的工头要工资呢。
一连两天,云和嘉明坐17路公交车去地调所家属院,都没找到工头。工头的外甥女说工头夫妇回老家宁安送礼去了。
因为房前头周银安的大儿子回家一宣扬,第三天下午,母亲从老家坐班车找到了工地。第四天一大早,母亲领着云和嘉明到地调所要钱。等到下午,工头夫妇回来了。云的工资少了几十块,嘉明只领了一半。母亲给工头说了嘉明家的情况,工头才又给了二百块钱。还说要不看在老乡的份上,非把嘉明送进派出所。
回到家,母亲就数落起云,说他到哪里不好好干,净跟着嘉明这样的坏怂学。咋不像人家房前头周银安的儿子学。
几乎半个多月,云和家人都不说话。
……
每当云在一处工地上干了活而拿不到、或是拿不够工钱时,他就在内心深处诅咒那些可恶的包工头:赶紧来个运动,把这些乌龟王八蛋劳改批斗、挂牌子游街,也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做苦难受、屎难吃!
……
年底,在陕西渭南当了两年通讯兵(已经改为两年兵役制)的海风弟“光荣复原”。按照国家“哪来的回哪去”的安置原则,海风弟回到了土地!同时,三姨奶奶的八儿子当了三年喂猪的兵,工作没着落。这也预示着海风弟白当了两年兵。
看着海风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云就纳闷:那么多城市兵为啥不回城市,却回到了咱们农民养活的乡镇政府?城市兵是正规军、御林军、{wp}xx,农村兵就是杂牌军、地方军、乌合之众?!城市兵是亲生的,农村兵就是后娘养的?!
与此同时,房前头的周银安的大儿子比云小两岁,已经结婚了,云和海风弟也早都到了该成家的年龄,父母也很着急。
母亲连着跑了几次乡政府,要那六千块钱存折,准备给云说媳妇。因为有那个前任流氓村书记和他担任乡党委副书记的畜牲干亲何XX的暗中阻挠,每次都是白跑路,白费口舌。
云的父亲和爱军的父亲联名给县纪检委、检察院写了好几封诉状,可都石沉大海。云也亲自跑到乡政府找书记和乡长,甚至还斗胆跑到了县委办和政府办诉说,可都被他们拿软话支唔了回来。就连已经随着三舅爷爷到县委看大门的三舅奶奶也劝云:“……不要着急,要相信政府。政府不会欠农户的钱。因为全县很多村委会都没钱往回赎存折,好多人都跑着要存折,都也没要回去呢。你治国大大虽然是个副处级干部,但也不能随便把人家乡镇长咋样。再说,押存折xx交水费好像还是县上的头脑做的决定……娃娃,亲的多会儿都是亲的,打折的骨头连着根筋呢!……”
——云的一家又重新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一个穷年、苦年!
是啊,套用时下烦人的一句广告语“有汇源才叫过年呢”,改为“有苦难才叫生活啊!”
已投稿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