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们采纳了高个子乘警的建议，决定在中途偷偷下车，顺便将板胡送医院。

列车已开始减速，错综蜿蜒的铁轨在月光下时隐时现。远处黑乎乎的民宅逐渐逐渐稠密起来，灯光如星辰稀稀落落。间或有幢把高楼耸立其间，远远望去很是单薄，仿佛若干火柴盒粘连相叠，遇有强风便倒地四散，随风翻滚。车厢里灯光昏暗，几乎无人走动。旅客们都眯着眼睛东倒西歪或靠或伏，呼噜声轻若低吟高若雷鸣此起彼落。

我们一伙挤在上下车的一个门边，默默无话。冯强自闯祸之后就神情懊丧，一直不大开口。板胡喘着粗气靠壁坐在上下相叠的几个旅行包上，比开始时虽有好转，不打寒噤了，但神志仍然有些不清。司马平凡深知坐这趟倒霉的列车全因他少带一仟伍造成的，否则，就算注定板胡淋雨之后必然发烧，那也早已到家，压根烧不到这车上，所以一直闷头抽烟。我们焦燥地望着窗外缓缓移动的站台灯，如一个个蛋黄在流动。高个子乘警则站在我们旁边，不时地睃着过道那头。

“知道老毙的详细住址吗？”我问高个子乘警。

“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高个子乘警警惕地望着我，“别胡思乱想了，你这一下车，什么事都过去了。再说你们也没吃他什么亏，千里迢迢地犯得上吗？”

“现在当然犯不上。我是想，等我那天觉着活腻了，如有兴趣就捎上他一起走，黄泉路上有个伴。真的，仔细想想，长这么大，对国家对人民从没贡献过什么，有的只是添乱，临终为人民除除害，顺便轰轰烈烈一回也不错。”

“如果你真想为国家为人民做点贡献趁早别打老毙主意，因为你等不到那{yt}，政府是干什么的，能容他一直猖獗下去？”

“倒也是，否则将有多少人受其荼毒。”

“妈的，”这时冯强开口说，“我若有钱就组织一集团，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专门对付这批人！”

“省省吧，”我忍着笑说，“你要不开分局还好说，若开了分局，那边的人搞不清谁是头，没准把你我也给对付了！”

“你是说我们都穷凶极恶？”

“穷凶是脱不了的，多少有点，极恶目前还沾不上边。不过到了那时，既有权又有势，感觉一好，不定就沾上了。”

“就是，人一旦有了那场面，就容易把良心搁边上。”高个子乘警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就夜将板胡送进医院就诊，挂号拍片付押金，又是喂药又打点滴，待其病愈，已耽搁了好多天。之后辗转到了宁波，我们四人身上所剩的钱已无法购买到家的大巴车车票了。

原想到了宁波再找熟人借些盘缠不成问题，没想拨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我们在汽车站踌躇半天，束手无策……如在往常，我们可以怂恿板胡去公路上造造型，拦几辆车子，然而现在……

“杨鞭你看，我们有救星了！”冯强下巴一腆：“熟门熟路。”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幢大楼前围着一帮子人，一个汉子蹲在那里，捣腾着三张xx牌，身前蹲着几位下注的。这叫押三元，虽只三张朴克，个中却有无穷奥妙。不过我们有着对付的法子。用我们的话，称之为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有好些玩这种把戏的人着了我们的道。

我二话没说，褪下指上的结婚戒指交给冯强。

“我没带口红。”板胡颓丧地说。

“眉笔呢？眉笔也行。”冯强说。

板胡摇摇头。

“那边应该有！”司马平凡指指街对面的一家化妆品店。

不一会，司马平凡买回一支廉价口红，冯强接过，将其涂在戴于中指的戒指上。

大家将身上的钱都凑在一起，一共是二十八元。我递给摩拳擦掌的冯强两张五元币，冯强接过“啪”地吻了一下，朝那帮人走去。

我取出烟盒，尚剩三根，我们每人一根，点燃吸起来。

没多久，冯强回来：“成了！”。

司马平凡看着我说：“这事因我而起，让我去吧？！”

“算了，还提那事干嘛！”我担心他不够内行，弄巧成拙，“还是我去稳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想将功补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接过司马平凡从腕上褪下的手表，带着仅存的十八元钱走向那人围。

我在那汉子身前蹲下，一次次将钱押在那张无有红点的xx牌上。随着资本的逐渐雄厚，我下的注也逐渐重起来。车费自然早就够了。如在往常，我会见好就收，但此时此刻，我想给板胡娘俩赢上一段时间的生活费。

……

“同志，同志请留步。”派出所里，冯强理一下大分头，谄笑着拉住正待离去的一位大盖帽，就像汉奸队长面对日本太君：“请高抬贵手，我们都是无产阶级一等公民，祖祖辈辈都是正儿八经的贫下中农，清一色的。希望你们……”

“没有希望！”大盖帽驻足，严厉地扫视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我们，“我们可不管什么阶级，哪怕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扬善惩恶，我们一视同仁！”

“对不起，可我们是受害人，被蒙骗的人，那些人才是骗子，才是不法之徒。我们只是……”

“得了吧，您哪！”大盖帽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被蒙骗？你们被蒙骗能从骗子手里赢哪么多钱？你们被蒙骗那些骗子会结群打你，抢你们的钱？送你们一个忠告——老实点，留些力气等着做笔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