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受勋
南丝绸路上的打渔村
打鱼村的五株千年古荔枝树依然顽强地屹立在金沙江畔,对着湍急江水,历经冰霜风雪,岁月使它们疮痍满目,树体上伤痕累累,却依然透出生命的蓬勃。
{zd0}的两株在钻天坡侧荔枝沟沟底。大的一株,树干四人不可合抱。两株姊妹树相并生长,枝干遒劲,夭矫挺拔,树冠连成一片,铺天盖地,如亭亭华盖。我去时是四月艳阳天,站在树下顿觉阴翳覆盖,淸凉爽快。其余三株长在金沙江河滩上溪沟头、瓦场上,及石担溪。植保站来量过,5株中{zd0}的一株主干周长近6米,高16米,树冠直径达40米。其余四株稍小一点。西南农大专家认定,五株树树龄都在1000年以上,并将其写入《果树栽培学》教材。除了这5株以外,在打渔村,还有三棵树龄在200-300年的荔枝树,也已挂果。
当地村民说,他们见过的荔枝结果最多的是在1965年,阴历六月荔枝成熟,{zd0}的那株树下了近3000斤荔枝,其余四株结的荔枝在1500斤左右。打渔村每人都分了三四十斤。都说,当初五株荔枝树树冠直铺下地,躺在地下都可以摘荔枝吃;五株树结的全是红壳荔枝,肉头厚,很甜,荔枝核有大米子,小米子,“嫣米子”三种;最奇异的是溪沟上的那棵主干分为三股叉,分别结这三种果核的荔枝,宜宾先民荔枝嫁接技术令人惊叹。
东晋常璩《华阳国志》记载僰道盛产荔枝。晋司马彪所撰《郡国志》说,先秦时居住在宜宾的僰人“多以荔枝为业,园植万株”。 可见那时先秦时的僰道已有大规模的荔枝园。僰人靠长途贩运荔枝而致富。宋《太平御览》引《广志》道:“犍为僰道,南广荔枝熟时百鸟肥,其名曰焦核,小次曰春花。次曰胡偈,此三种为美。次鳖卵大而酸,以为醢和。率生稻田间。”
打渔村就在宜宾县普安乡,与汉南广县接壤。在金沙江、关河和南广河之间,处于金沙江河谷,湿润,冬季气温较高,极其有利于荔枝生长。打渔村在从成都出发,经宜宾、横江到云南盐津、昭通的南丝绸之路的主干道上,距离宜宾20公里。这条出川大路上,终年驮马、背帮、商贩往来不绝。打渔村荔枝沟的红壳小米子荔枝品质优良,果核略弯,核极小。“嫣米子”荔枝实际上是无核荔枝,果核几近于无。在金沙江航道上航行的人举目可见河岸上荔枝红果。所以在川云道上,打渔村、荔枝沟声名远播,打渔村97岁的杜明光老人告诉我,他年轻时在筠连、沙河看到,散户卖鲜荔枝,往往冒打渔村的牌子。戎州城和打渔村之间快马飞驰,须臾可至。乘车船去也十分方便。
六月连山柘支红
戎州唐代就有荔枝进贡朝廷。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说,杨玉环吃的荔枝是泸、戎间运去的。此外,戎州依惯例应进贡荔枝煎四斗,这在唐代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中是有记载的,当时全国280州,除戎州外,就只有岭南道所领广州进贡荔枝煎了。唐宋以来旅居戎州的诗人品尝了荔枝后,往往酝酿为对戎州浓冽的情感。吟咏过戎州荔枝的有杜甫、范成大、黄庭坚、陆游等。
杜甫于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六月到戎州,杨使君在东楼盛宴款待杜甫,以荔枝佐酒,杜甫作《宴戎州杨使君东楼》诗,有“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句,后来他漂泊到三峡时仍不时回味,“忆过泸戎摘荔枝,青枫隐映石逶迤。京华应见无颜色,红颗酸甜只自知”,从这两首诗可以看出戎州杨使君招待他的是红色果壳的荔枝。
黄庭坚于北宋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被贬官至戎州住了三年,他对戎州荔枝有更深切的体会,他对戎州荔枝赞赏有加。在《与王观复书》中道:“今年戎州荔子盛登。一种柘枝红出自遏腊平,大如鸡卵味极美。”黄庭坚在《次韵任道食荔枝三首》把这种红荔枝描绘为“六月连山柘枝红”,就是说红壳荔枝“柘枝红”是六月成熟的。黄庭坚的《浪淘沙.荔枝》道:“忆昔谪巴蛮,荔子亲攀,冰肌照映柘枝冠。日擘轻红三百颗,一味干寒”。戎州人浓厚乡情消解了诗人贬谪的苦痛。如果这样认为,杜甫、黄庭坚品尝的就是打渔村荔枝似乎觉得有点草率,但结合黄庭坚其他作品分析,则xx可以认定这一点。黄庭坚有一首《望远行.自见来》词,词前有一小序:“……马湖出丁香核荔枝,常以遗生。”在宋代马湖江就是指金沙江。“丁香核”是说荔枝核小如丁香。指的是马湖江河谷地带出产果核极小的“小米子”荔枝。
黄庭坚还十分欣赏戎州的绿荔枝。他写了《廖致平送绿荔枝为戎州{dy},王公权荔枝绿酒亦为戎州{dy}》。绿荔枝成熟期比红壳的柘枝红早一个月。黄庭坚《次韵任道食荔枝有感》中 “五月照江鸭头绿”就是说的绿荔枝五月成熟。而在六月到戎州的杜甫未能尝到绿荔枝。对此黄庭坚十分遗憾。“谁能品此盛绝味,唯有老杜东楼诗”,惋惜未能借助诗圣的大手笔,写出对绿荔枝更为浓烈的情感。闻一多的《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也认为,杜甫是永泰元年六月到的戎州,正好能尝到“柘枝红”。但黄庭坚之后,虽文化人屡加吟咏,多方寻找,牛口庄的绿荔枝已经了无踪迹。
锦荔戎州{dy}奇
唐宋时代肯定是宜宾荔枝种植业的鼎盛时期。但宜宾荔枝种植业到元代照样兴旺。南宋诗人汪元量入元后于至元三十年(1293年)到戎州作《戎州》诗5首,这5首《戎州》诗收录在刘辰翁为汪元量编辑的《湖山类稿》中。明抄本《诗渊》已将其合为一首:
豪士家园为我开,树头树底锦堆堆。
书生大嚼真快意,不枉戎州走一回。
锦荔戎州{dy}奇,大如鸡子压枝垂。
金刀剪下三千颗,对客从容把酒卮。
害马劳人事已灰,长安无复使臣来。
满园蓊蔚千千树,尽是杨妃死后栽。
锦树高低种万颗,岁收百斛足生涯。
八钱买得一斤重,鲁直诗中特地夸。
锦壳中间玉一团,树高数丈实难攀。
泸戎颗颗甜如蜜,夔梓累累味薄酸。
汪元量诗中提到“锦荔”是鲜美华丽的荔枝,不可能是颜色单一的绿荔枝,只能是红壳荔枝。汪元量远道来戎,他品尝的是红壳荔枝,荔枝园在哪里呢?前已言明,打渔村顺水顺道,到打渔村荔枝园去吃荔枝是再自然不过了,况且有“树高数丈实难攀”巨型荔枝树的也只有打渔村了。值得注意的是汪元量诗中还提到“满园蓊蔚千千树,尽是杨妃死后栽”,此处“千千”为双声叠韵联绵祠,即“纤纤”,唐代杨妃死后栽下的荔枝树如今已历经千年。如存活至今也成了巨大荔枝树。汪元量诗中还写到当时戎州荔枝的价格。斗、斛皆为容量单位,10斗为1石,通常斛与石相通。宋代1市斤是640克,《梦溪笔谈》说:“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因此,一石就有59.2公斤。汪元量所谓“岁收百斛”荔枝,即约岁收9250斤荔枝(恰好和打渔村现存5株荔枝树1965年产量相当)每斤卖8文,可卖得74000文,元初时1石大米要2000文左右,可购得37石,即2190.4公斤大米。这当然可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这是最为翔实的关于元初戎州荔枝经济价值的资料。
荔枝香欲满戎州
明代邓庆采《荔枝通谱》道:“蜀中荔枝泸、叙为上,涪陵次之、合江又次之。”《九域志》记载“戎州有荔枝园,嘉靖圮。”这两条记叙是否有矛盾?我认为并不矛盾,这实际上记的是在明代打渔村的5株荔枝树依然存在,而戎州荔枝树的数量已经急剧减少。清代宜宾籍诗人赵树吉在《荔枝》诗中赞誉的就是打渔村的优质荔枝:“山居屡遇夏,离离绽红熟……色味两无殊,未碍亲骨肉。芳腴沁肝肺,卢桔真隶仆。”而荆玉阶在《叙州怀古》中写道:“春尽金沙古渡头,荔枝香欲满戎州 。”已是对宜宾荔枝鼎盛时期的美好回忆了。
宋代蔡襄《群芳谱》记载:“荔枝熟,人未采,百种不敢近;人才采摘,诸鸟蝙蝠之类群然伤残。故采者,必日中而众采之。最忌麝香,遇之花实尽落。”这是记叙的荔枝栽培者们在荔枝的经营中遇到的麻烦。但荔枝的天敌远不止这些。
造成荔枝落花落果的病虫害很多,如霜雪病、炭疽病、荔枝椿象、金龟子、爻纹蛾、小灰蝶卷、叶蛾等。但这些还不足以使荔枝树死去。荔枝原产我国南方,性喜高温多湿,冬季不耐低温霜冻。据福建农学院的调查,1932年1月14–17日,–5℃,持续三天,老树枝梢冻害尺余,幼树全部冻死,1955年1月9–15日,–4℃持续5天,荔枝枝梢全部冻死,幼树冻死在地面。以上调查说明,冬季温度降到–3℃是荔枝冻死的临界温度。在数千年的漫长岁月中,冬季温度的急剧下降,持续冰雪使大部分戎州荔枝陷于绝灭。
而打渔村的5株古荔枝树历经千年,积淀着文化,见证着岁月,至今仍开花结果,造福人类,不能不说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