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十年>第九章(4)_linzhengde_新浪博客

我抬头凝视着这些相框上的彩色照片,说真的,我也很舍不得将它们毁掉,然而,我不能用感情代替理性行事,这场“破四旧”的“伟大”的“革命”风暴正呼啸地掠过历史的长河,在这一时刻,谁也阻挡不了这一滚滚的时代洪流。

  我眼睛瞧着相框,对我父亲说:“这些外国风景照片统统都要取下来,不然,你医院里的人一来,肯定又要指责你是崇洋媚外,是李鸿章第二,又要罪加一等。”

  “是啊 ,现在挂这些外国照片实在太危险了,还是赶快摘下来吧。”我母亲也附和道。

  “唉──”我父亲叹了叹息。“取就取吧,反正这个世道多一件麻烦,不如少一件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我搬来一张椅子,人踩在上面,将所有相框都取了下来,并拆开相框,把里面的照片都抽出来,统统稀里巴拉地撕个粉碎,丢到了废纸篓里去。而素来爱清洁干净的我母亲则忙着搞卫生,看见哪里脏了,她的扫帚也就到那里。

  不一阵子,像刮了一阵风似的,墙上的相框被扫荡精光,只剩下空空白白的墙壁和还在墙上的铁钉。

  我对他俩道:“明天,我就到街上去买几张xxx画像、xxx语录和xxx诗词来布置一番,我今天看见书店里有卖大幅的xxx画像,咱们也去买一张来挂,咱们家确实需要来一个大兴革命化。”

  我父亲当即也支持说:“我也赞成咱们家要来一个革命化,应该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和节奏。……今天,我看见我医院里有人不知从哪儿弄到xxx的石膏像,咱们{zh0}也去设法弄一个来……”

  “xxx石膏像,是么?”我眼睛望着我父亲道,“我也看见街上的人手里拿着xxx石膏像,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卖。”

  我的目光如若探雷器一般四处搜索着,发现在汉白玉石圆桌上罩着绣花白桌巾,所有的大小几桌上也铺罩着雪白的花纹很别致的钩花桌巾,还有那些长、短沙发上也罩着图案大方的沙发布,这一些显然都是不合时宜的。

  我又说:“嗯,这些桌巾、桌布、沙发布通通都要收起来,既然要破四旧,那就要彻底地破。”

  说着,我即动手收拾桌巾、桌布,把它们胡乱地丢在一张椅子上。

  以后,我又要准备解沙发罩的带子,我的双亲也赶紧来帮忙,三人费力地挪动着沙发,又蹲下来解沙发罩的带子。

  大客厅的“四旧”基本上算是破完了,紧接着,就是“战略大转移”,扫荡其它房间的“四旧”。

  在我双亲的房间里摆设也是比较讲究的,就像水涨船高沉渣也泛起一样,那房间里的“四旧”也特别多。在他们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画的是古老的帆船,不知是出自何氏之手,还有一面大型的相框,里面镶的是一幅“三潭印月”的杭州绸画,这是我父亲的一位病人送给他的。我把这些跟时代气息不协调的东西都取下来,连同两个花瓶,均收藏到贮藏室里去。

  我们家里许多家具都是西式的,如大衣橱、五斗橱、写字台等,尽是古古板板、又笨又重的家伙,乍看上去就知道这是西方古典式家具,那上头都嵌有镂花的奇形怪状的各种装饰物,如橱盖、栅栏等,我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能拆得就拆掉,能拔得就拔掉。在他们的房间里还有一套脱胎漆的茶几儿,高中低三张,上面绘着“九龙图”、“四龙吐火”和“二龙戏珠”的图案,我把它们也收藏到贮藏室里去。在我父亲的写字台上有一盏大台灯,这也是洋货,造型洋里洋气,有点像一个阔口大花瓶,这是我的双亲在三十年代结婚时购置的。我要我父亲{zh0}把台灯上部的磨沙玻璃大灯罩取下,这样,“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我父亲也迁就了我。另外,在我父亲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台地球仪座钟,也是当年我父母结婚时买的,是地道的美国货,我也要求我双亲将它锁进橱柜里去。

  经过我的不懈努力,几个房间“外观世界”的“蜘蛛网”已基本上被xx干净。这时,我又转向清理内部的“四旧”物品。

  我从小就嗜爱集邮,大约,受了我叔叔、大哥的影响,因为他们也喜欢集邮,拥有好多的邮票。后来,他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集邮逐渐失去了兴趣,再加上又没有这么多的精力,他们先后都把自己收集多年的邮票无偿赠送给我,这样,我如同意外获得一大宗遗产,一下子“阔”了起来。

  我有好几本的集邮簿,其中一本是专门张贴解放后我国发行的邮票。截文化大革命为止我国发行的不论是纪念邮票还是特种邮票,我全部齐全。例如,还是建国初期的旧币时代的特4,是做广播操的特种邮票,一套竟有四十张之多,我一张也不少的都有;那些图案精美的特种邮票金鱼、菊花(有两套)、丹顶鹤、蝴蝶、黄山等,都是十几、二十张一套的,我全部都有,并且,还是崭新的,连一张也没寄过,包括那些五角的大面额的特邮;甚至,那一些革命战争年代发行的邮票,如晋察冀边区邮政发行的抗战胜利纪念邮票(大型版和小型版)、华北邮电总局49年发行的五一国际劳动节纪念邮票和中国共产党诞生二十八周年纪念邮票,以及华东邮政、东北邮政、华南邮政、华中区邮电管理局发行的各种纪念邮票,我也都囊括尽了。

  我还有一本集邮簿是专贴解放前的邮票,这些邮票多是我叔叔给我的。从满清王朝的大龙邮票,到民国时期的头像邮票,我也收集得相当齐全,那些半个姆指大的四四方方的五颜六色的孙中山头像邮票,我多得不计其数,甚至,连蒋介石穿元帅制服的邮票我也有不少。

  此外,我还有两本的集邮簿是贴外国邮票的,我曾经收集到六十几个国家的邮票,数量几乎有近千张之多。我的一本集邮簿是贴苏联、东欧几个国家、以及北朝鲜、北越等国家的邮票。苏联、匈牙利、东德、捷克斯洛伐克几个国家的邮票质量很不错,特别是他们印刷的体育运动方面的纪念邮票,如体操、举重、拳击、足球、游泳、划船等套的邮票,图案设计得十分新颖、美观。而另一本则是贴其他国家的邮票,其中以美国、英国、日本、瑞典、瑞士、西德、香港、菲律宾等的邮票为最多。欧洲有一些小国家如圣马力诺、列支敦士登、卢森堡、丹麦等,这些国家虽然只有弹丸之大,但邮票业却异常发达,像列支敦士登公国面积只有158平方公里,人口约2万人,而每年发行的邮票却达一百万瑞士法郎(约合25万美元),我也拥有不少这些国家的邮票,那些印刷得非常精美的蝴蝶、鸟儿、昆虫等的邮票,真叫人爱不释手。

  然而,这场“破四旧”的飓风袭来了,这些邮票自然也被披上了灰色的囚衣,被送上了“破四旧”的断头台。尽管这些邮票价值好多钱,但在这场革命中却成了一钱不值的东西,不仅如此,甚至反而成为招惹横祸的“罪证”。因此,我断然下狠心决定,除了解放后及革命战争年代的中国邮票仍保留外,其余的邮票我一概统统销毁掉。

  这当儿,我抱着几本集邮簿和几盒子的零散邮票来到了客厅。我妈妈还在搞卫生,见此情景,睁大眼睛惊讶地说:“啊──你这又要干什么呀?”

  “干什么?干革命,破四旧,烧邮票呗。”我没好气地道。

  “这么多、这么好的邮票你都拿去烧掉,怪可惜的。”我母亲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你懂什么呀?这些邮票都是四旧,你懂吗?”我绷着一副面孔,粗声大气地道,“这些国民党的邮票,蒋介石的光头,若保留着万一被人家发现了,什么样的罪名要加在你们的头上也不过分,那就掉进黄河里洗也洗不清了。”

  “你要烧就烧吧,反正都是你的东西,这几年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心思管这些邮票,不如索性烧掉算了,省得麻烦。”我父亲也在一旁说。

  我乜斜了他一眼,又道:“不但这些邮票要火化掉,连你们那些解放前拍的照片,我看也是要烧掉的。”

  这时,我随手拉了一张小凳子坐到壁炉旁,然后,我打开了铁盒子,先把那些散乱的邮票倒在壁炉里,划了一根火柴燃着这些邮票,我又翻开集邮簿将一页一页的邮票全揭取下来,不断地往火里投去。那壁炉里赤红的火焰在跳跃着、嬉戏着,那些彩色的小小邮票就像一只只蝴蝶的翅膀被火烧着了,它们痛苦地挣扎着,卷曲了翅膀与身子,那些珍贵的邮票一下子都被烧成了灰烬。我不能确切地记忆当时的心里是什么一种滋味,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滋味,在这时代的炽热的炭窑里,我的心早已成了木炭,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为了革命,我可以牺牲一切,难道还舍不得毁掉这几张邮票么?

  在我处理完邮票之后,我又来到我父母的房间里,从书桌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大叠的相册。

  我母亲问我说:“你真的要把这些照片都烧掉?”

  “当然哟,”我把相册搁在桌面上,随手打开xxx,“你们自己看看,这尽是些什么照片也不懂得,女的穿旗袍、毛大衣、高跟鞋,男的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又是弹吉他,又是坐小轿车,xx是一副布尔乔亚的派头。人家若是瞧见了这些照片,保准说你们是迷恋旧社会,妄想要复辟失去的天堂。”

  “唉──”我父亲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解放前就是这么穿戴的,历史终究是历史呗。”

  “不管怎么说,留这些照片总是弊多利少,你们不妨自己动手挑选几张有代表性的照片留作纪念,还有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他们的照片也可以各留几张,其余的乌七八糟的照片,统统‘纸船明烛照天烧’。”我又说。

  后来,我们都聚围在客厅里的圆桌旁,各人都拿起一本相册,{zh1}一次地翻阅这些历史的照片。我父亲手指着相册上的几张照片──他和我母亲身穿有点像律师穿的黑衣,头戴着有穗子的黑色方帽──,有些洋洋得意地说:“嗯,这些照片是我们在上海圣约翰医学院毕业时拍的,以前大学毕业都要穿这种学士制服,我们穿的这衣服是从照相馆租来的,当时,我大学毕业时才二十岁咧。”

  “啊,你二十岁大学就毕业了?”我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有啥稀奇,那时候都是早念书,我还不到五岁就进了学堂,二十岁大学毕业,你妈妈是比我迟二年大学毕业的。我大学一毕业,就自己挂牌开业,第三年便结了婚……我们是三六年结婚的吧?”我父亲掉头问我母亲说。

  “是的,我们结婚是在抗日战争爆发的前一年。”我母亲回答。

  我们挑拣了若干照片留存起来,其余的照片我就从相册上揭下来,一把一把地往壁炉里扔,我划着一根火柴点燃这些照片,这些感光纸是易燃品,一着火便熊熊燃烧起来,我又不时地往炉里添加照片,只见一张张的照片燃着了,相纸由白泛黑,迅速地卷曲起来,化成了纸灰,有些整张照片的纸灰还在火光与热气中悠悠地飘浮着,又缓缓地掉下……

    还有一本装璜精美的相册是我外祖父在菲律宾去世后,我舅舅等人请国内一些名画家、书法家作了书画,其中有何香凝老夫人(她是我舅舅结婚的证婚人)的《老虎图》、朱屺瞻的《水仙》、黄永玉的《红荷图》、李苦禅的《冬梅》、虞愚、林散之、沈觐寿的题词等,然后再翻拍成照片,制成纪念册。诚然,这册纪念册是很难得的,只是里面许多舞笔弄墨者都是“黑”画家,“黑”书法家,甚至还有好几个是戴了帽子的四类分子。尽管我们都很舍不得把这本纪念册烧毁掉,但是,又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颗危险的定时xx,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它毁于炉火之中。

  在完成此事之后,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这个人一向喜欢读书,不仅读完书后要一本正经地写读后感,并且,还把书中我认为写得好和有价值的句子、段落摘录下来,我用好几本笔记本搞这类名堂。同时,我每天还坚持写日记,将当天自己所作所为和思想活动状况真实地记录在日记本上。我写日记一方面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写作能力,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此外,我学习xxx著作还做了大量的学习笔记,竭力地用xxx思想的镜子来对照自己,不断地督促、鞭策自己进步。

  而今,这场文化大革命来了,犹如一台强大的强聚焦同步加速器带着形形色色的带电粒子正在它的“跑道”上疯狂地“奔跑”,霎时间,所有的概念、观念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牛顿的机械的万有引力定律的{jd1}时空观已不适于我们的眼界扩展到一百亿光年的伟大的时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相对真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尽管相对论的一系列结论都与传统观念背道而驰,例如,空间是弯曲的,光速是极度的极限,质量可以转换为能量,在快速运动的系统中时间会减慢……人们很难接受这个离经叛道式的古怪理论,但是,因为它是真理,最终到底还是被人接受了。而说来也奇怪,人们接受广义相对论的过程,和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中国宗教裁判所所举行的一系列宗教审判是分不开的。所有存在的一切事物,都必须重新甄别、判断和划分,政治要审查,经济要审查,教育要审查,文艺要审查,自然科学也要审查,几万万人不管是投进,还是被卷进,都像带电粒子在高能加速器里高频加速地回旋着,遭到了轰击、辐射、对撞等等的命运,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可想象和不可思议,昔日的真理当今可能成为谬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极其深刻的变化。我以前怀着虔诚的赤子之心所写的一大堆东西,在今天已经成了一钱不值,甚至,留着反而会招惹是非,对于这些我的心灵之窗,我既不想为了入团而给团支书看,也不准备让那些擅自闯入我家的乌龟王八们来亵渎,因此,我就决定将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让谁也看不到。记得,有一本里说过一事,清朝时有个人名叫梁诗正,本是一位协办大学士,他告老返乡,乾隆怀疑他不是本意,“谅有怨言”,就叫浙江按察使富勒浑去做他的特务工作。他们混得熟了,梁只道出:“从不以字迹与人交往。即偶有无用稿纸,亦必焚毁。”富便把这话打报告上去,并且说梁“举止语言,无不缜密。即有怨怀,不敢遽为吐露。”乾隆见到奏折,加上朱批说:“如此,则是伊知惧,尚不至于怨望,何必深求!”这件事反映了清朝文字狱造成的恶果──整个社会沉寂了,已到了“万马齐喑”的地步。而今天在这场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中,连我这等激进派也像梁诗正一样害怕留下字迹,由此可见,这场文化大革命之所以会成为灾难深重的历史大悲剧,尽管其也提倡所谓“四大”,但实际上却缺乏真正的民主与自由的空气,以致于给那些政治骗子、阴谋家、野心家们的篡党夺权创造了机会。

  以后,我把这些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笔记本、日记本都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大叠抱到客厅里。我将本子上凡是有字的一页一页都撕下来,丢到壁炉里点燃火,在腾腾的火焰中,我花费了不计其数小时的劳动成果和思想结晶转眼功夫俱化为灰烬。火啊,你真是无情物,我诅咒你!

  接着,我又从自己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本大开本的本子,这是我的邻居师院生物系的刘老师送给我的,里面贴的全部是印刷精美的圣母玛丽亚之类的圣画。此外,我还收藏有许多外国风景明信片、图片和外国贺年片。这一些都是不折不扣的“四旧”,而且,说不定还是“祸种”,因此,我也把它们全扔到壁炉里去,让烈火来烧毁一个旧世界,换来一个红彤彤的xxx思想xxx。

  经过几个小时的忙忙碌碌的折腾,我们家里里外外的“四旧”扫荡得差不多,“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到洗澡间,用水龙头冲洗净一身的臭汗垢,当我上床时已经12点了。我把自己家的“四旧”破除了,已无后顾之忧,所以,便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再加上我劳累了一整天,确实也是够疲乏的了,躺到床上骨头就散了架,一闭上眼睛,即打起呼噜来了。

  第二天,我又上学校去,同学们畅谈着昨日各自上街破“四旧”的情形。上午的{dy}、二节课还是学习文件,三、四节自由掌握,有的同学又跑到外面破“四旧”去,而我对此兴头不大,依旧留在学校里。

  下午放假,可以不去学校。我和叶思声、肖亮、陈炳义、王钟惠等人约好,下午三点一起去沙洲游泳场游泳。

  我把游泳裤事先穿在身上,外面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背心,戴了顶草帽,脚下拖了一双泡沫塑料拖鞋,随手再拎了一个塑料网兜,里面装着一条运动裤和一条毛巾我顺路到叶思声的家里,将他叫出来一道上路。

  沙洲是闽江江心的一个小岛,这个岛面积不到二平方公里,岛上栽着一排排高大的桉树,宛如一扇扇浓荫遮天的翡翠屏风,在树与树间隙的空地上种着一畦畦的番薯,那茂密的番薯藤叶布满了整个岛屿,举目望去,郁郁葱葱,翠绿一片。在沙洲岛畔有一侧是沙滩,这里河床平坦,水流缓慢,是一个xx的游泳场所,沙洲游泳场便设在这地带。

  我们前往沙洲游泳场一般是要搭渡船过去的,有时侯,兴致来临,干脆把衣裤毛巾等都包扎在一个塑料袋里,用绳子系着挂在身上,人就直接从江岸凫水到对岸的沙洲去。

  今天,我和叶思声是搭船过去的。由于这几天的天气格外闷热,“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沙洲游泳场也显得热闹异常,游泳的人像鸟岛上的斑头雁一样挤满了沙滩,其中有许多是我们学校和师院的学生。                                         

  我们在沙滩上找到了肖亮、陈炳义、王钟惠他们,他们已经脱掉衣服准备下水游泳。

我问肖亮道:“喂,‘胖子’,你们的衣服搁在什么地方呀?”

  “在前面的树下,我领你们去。”肖亮说着,就把我们带到了他们搁衣裤等物的一棵树下。

  沙洲游泳场有的年份有人管理,有的年份则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今年刮起了文化大革命的狂飙,游泳场没有正式开放,连保管衣物的人也没有,大家只好自行保管,或者随便堆放──听天由命会不会被人偷去。

    我和叶思声像军人一样行动迅速地三下二下就剥下了衣裤,把它们和肖亮他们的东西堆放在一起。然后,我们只穿着游泳裤下水去了。我们因为走路走得满身大汗,热不可耐,便下水先浸泡一阵子,降低身子的温度。

  这当儿,我们在宽阔的江面上畅游着,天空是蔚蓝色的,没有一朵云彩,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在江面上,波光闪闪,如若是一面巨大的太阳能集光器。美丽的闽江袒露出银色的胸膛,宽容地任其孩子们在上面嬉戏着,吻着她的丰满的乳房。我们时而平稳地划水蹬腿蛙泳,时而奋力地挥臂划水、双腿上下交替打水,游剧烈的自由泳,时而作仰泳,悠闲地浮在水面上,如同在树荫下乘凉一般泰然自若,骋目远眺,“极目楚天舒”。

  后来,我们游累了,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滩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闲聊起来。

  “欸,今天中午,我看见一位年轻的妇女来我们学校找尤品玲,那人的模样长得跟尤品玲十分相像,大概,是她的姐姐吧。”王钟惠在小广播着。“她俩在二部的一棵大樟树下很激动地说些什么,看样子,她们家里出了什么事,那女人一说完话就急匆匆地走掉了。一会儿,尤品玲连食堂里的炖饭也没吃,拎了个包包,带了顶草帽,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学校。”

  “对,那女人是她的姐姐,我以前曾经看见过她来找尤品玲,今天,我上食堂拿饭的时候,也看见她正和尤品玲在谈话,我路过树下时,耳朵还隐约听见她说了句,‘妈叫你赶快回去一趟……’。”肖亮也补充说。

 

  诚然,当时我们是一无所知,尽管在15℃的空气中声速为340米/秒,但是,消息的传播速度毕竟比这要慢得多,何况,那个尤品玲又家居城区一隅,像萧涧秋一样是外来的一粒石子,她家中发生的事只是在日后方才略有所闻。

  在这场破四旧的十二级强台风中,尤品玲的家──也就是省卫生厅副厅长尤国平的家──是首当其冲的。当这场文化大革命运动一开始不久,“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尤品玲的父亲、党外人士的省卫生厅副厅长尤国平就被揪了出来,被打成牛鬼蛇神、资产阶级反动学术“xx”。

  这个尤国平是市里有名的私人古董收藏家,在他家有一个大房间是专门置放古董的。而这场破四旧运动,古董是名副其实的“四旧”,自然,如鱼腥味吸引了一群野猫子,卫生厅里的一伙人首先就闯入他家破四旧。

  23日上午,卫生厅一伙人劫持着尤国平,乘着一辆大卡车来到了他的寓所。

  尤国平的住宅是一所中式的四合院,整幢房子都是他私人的,房子很大,起码有十几间的房间,但房子也相当陈旧破损,已多年失修。在尤国平寓所的后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面积有20平方米左右,里面栽种着各种花卉和盆栽。

  卫生厅那班家伙一到尤国平的家,就闯入他藏古董的房间里去。

  在那房间里,置着一排排的玻璃橱和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玩,有唐代的堆贴花纹凤头壶、耀州窑白釉瓷盒、“唐三彩”陶俑、瑞禽瑞兽葡萄镜,有隋代的四神镜、青釉瓷瓶,有五代秘色窑贴金青瓷花瓶,有宋代的散氏盘,有元代的彝器,有明代的仕女图花瓶、精刻的牙球,有清代的宣州白狭瓶、紫檀木匣子、顺治青花八仙人物盘、香炉,以及波斯萨珊朝货币、埃及、印度的古币、北方少数民族的兽纹金饰牌等等,真可谓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尤国平收藏的古董之多在市里是xxxx的。

  然而,在今天这场破四旧运动中,这些尤国平当初花费大量财力、精力收罗到的古董都成了他妄图复辟、复古的如山“铁证”。

  一个戴着阔边胶框眼镜、外貌似乎还斯文的中年男人手指着玻璃橱里的古玩,声色俱厉地道:“尤国平,这些破东西就是你的心肝宝贝的古董吗?你承认这些古董是四旧吗?”

  尤国平脸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些古董……是……也可以算是……是四旧。”

已投稿到:
郑重声明:资讯 【<非常十年>第九章(4)_linzhengde_新浪博客】由 发布,版权归原作者及其所在单位,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企业库qiyeku.com)证实,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若本文有侵犯到您的版权, 请你提供相关证明及申请并与我们联系(qiyeku # qq.com)或【在线投诉】,我们审核后将会尽快处理。
—— 相关资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