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出处、经历都被从记忆中xx抹去,像是炙阳下的冰块,融化了,不留一点水迹。脑海中{wy}残留的画面是身披花斑鹿皮长麾的少女,在林中空地上翩迁起舞。水色的月光从密密枝叶间隙里透出来,像一把尖刀,将影像割得支离破碎,崩塌成一地的齑粉,于晚风中夜蛾般地散去。
我猜自己从前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因我现在是匹很漂亮的母驯鹿,不是一般的那种,而是王,鹿群里{dywe}高高在上的王。当然我并没太多责任和使命感,族中所有的事物自有那些毛皮褪色发灰的长老们来担忧。除却维持生存所必需的行为,每天我只做一件事情——奔跑,在白桦和松柏交错的编织间,在矮草和落叶铺就的地毯上,追逐着流云的影子,追逐着枝叶的低语,尽情地无忧无虑地奔跑。生命好似化作一阵清风,于速度之外,半点无需承担。
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是一场迁徙,族群跟随我,沿千年不变的路线,从卡拉什克(挪威地名)不停向上,直到北角大草原(挪威最北部的大草原)。虽并非刻意,但有些东西仍伴随着那张鹿皮,深深地嵌入到身体里。九月份的时候,鹿群开始返回,但和来时不同,我感觉到奇异的空虚在体内蔓延,那种连奔跑的愉悦也无法填补的空虚。怪心情的来源很快便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长老们隆重地召开了一次会议,在林间小小的开阔地上。整整一排雄鹿,都是族群中最精壮、剽悍的,昂首挺胸,等待检阅般地从我面前走过——猴头菇似毛茸茸的白尾巴不约而同地向上翘起,空气中弥满着淫靡的气味。
我觉得恶心,仿佛吃错了毒蘑菇,从耳尖到蹄趾都微微抽搐。“你们这是干什么!”呦呦一声长鸣,紧随着树叶的颤抖和劈里啪哒拍打翅膀的声音。
“请王息怒!”族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许许多多深褐浅褐的眸子望着我,里面闪烁着恳求的光芒。
我高傲地扬起头,几乎被遗忘了的事实在霎那苏醒——我是一个人,就算要孤零零度过之后所有的发情期,也不愿意和鹿交配。
漫长的秋季在族人的交颈欢好和耳鬓厮磨中{yt}天度过,很多次我都差点因xxx的过量分泌而贞操不保,多亏有楚楚——她是头娇小美丽的母鹿,因那临波秋水的迷人眼眸而被赐予这样的名。然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爱鹿,不能始终陪伴我左右。所幸这时苹果已经落尽,青草开始干枯,而冷冽的北风也从终于从西伯利亚捎来了雪的消息。
我们回到相对温暖的卡拉什克时,白色已经堆积得很厚了。森林边缘常能看见孤立的枞树,抖却霜雪,头顶闪烁荧黄的星星,身披五彩缤纷的霓光。鹿群挤挤挨挨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留下数十行盛放的梅花,母鹿们圆滚滚的肚子轻微晃荡——那里面有新的生命们在酝酿。和她们期盼且满足的笑容相对比的,是我落寞的眼神,就连奔跑,也因冰碴下草根的牵绊而变得磕磕碰碰。
我开始离群,独自在青黑的夜里驰骋,长老们都很担心,但又无计可施——我是他们的王,比风还轻盈,比闪电还迅速,没有其他鹿能追得上的,孤寂的王。更重要的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曾经是个人——既然再次被想起,就不会轻易忘记。
一年里的头两个月是最难熬的,大家都在为食物焦头烂额——遗留的干瘪的树籽、短到几乎看不见的草根。我也在不停寻觅,却不为了吃,而是,而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直到遇见他。那时已经三月了,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正努力地从虚空了的冰壳下爬出来。
穿淡灰色毛衣的男人坐在山坡上小木屋旁树下的秋千上,手里捧着本薄薄的书。我{dy}次见到那么奇怪的树,不是青松绿柏黄杨白桦,纤弱细巧,枝干上多处凸现暗红色的芽孢。
“在挪威这种地方看见樱花很奇怪吧?”男人望着一米外呈戒备状的我温柔地笑起来,“从遥远的东方带来的幼苗呢,原本以为插不活的,谁知道,居然那么坚强地就长起来了。”他站起身,秋千来回摆动着,“再过些日子就会开花了。”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的时候,木屋里蓦然蹿出咖啡色的小狗,毛茸茸肥嘟嘟的身体后,短短的尾巴随着吠叫声的节奏来回摆动。
“点心!别这样,好不容易才有客人来呢。”男人俯身抱起小狗,象征性地在它头顶轻敲一下。“对不起,失礼你了,”他说着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猛跳开去。
“别怕,只不过是开场的介绍而已。”男人停下步子,伸出手。他有着秀气的掌心,修长的十指,指缝间漏下淅淅沥沥的阳光。“我叫玖月,这位是点心。”他在小狗头上揉揉,狗狗发出呜呜声,不知是抗议还是满足,猛地一蹿,挣脱他的怀抱,溜进屋里去了。
点心?为什么不是浆果?没由来的念头。
“啊,点心它有些害羞呢,请别放在心上。”玖月摇摇头,对我施了个非常标准的宫廷礼,“请问小姐芳名?”
“诶诶……”我轻鸣。
“真是个好名字呢。”玖月点头赞许道,转身坐回秋千上,右手拍拍身边的空位,发出邀请的讯息,“过来一起看书吧?”
我四下张望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接近他。虽然对于曾为人时的所为再没有半点印象,但多和人接触,应该没有坏处吧?何况,玖月是那么舒服的男人——眯作弯月牙儿似的眼睛望着我,眸底溢满温柔的嘲笑。散发着香气的书就摊开在他膝头,盖住洗得有些发白了的深蓝色灯芯绒长裤。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却不像泥土和枝叶,也不像花朵和果实。那不属于自然界,却勾引起深埋在心底已经忘却了的某些东西。我用鼻子使劲嗅嗅,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黑色蚯蚓。
“你还真顽皮呀!”玖月用手在我头顶上打了一下,很轻很轻的一下,带着微微的温热。“这不是给嘴享受的,”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我,“是给眼睛和心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你来说,也许是耳朵和心吧。”
“诶诶。”我用犄角去拱秋千。
“别闹了,安静一下吧,这是很好的故事呢。”玖月脚尖点地稳住身体,用手把我的头拨开,接着便念起书上的字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让我想起月圆时候密林里夜枭的咕咕声。
“睡梦中出来一只奶牛。样子还算整洁于净利落,但还是属于吃过不少苦那种类型。我们在宽阔的桥面擦身而过。时值春日午后,令人心旷神怡。奶牛单手拎一个旧电风扇,问我买不买可以便宜点。我说没钱。真的没有。
“那么用钳子换也可以,奶牛说。建议倒也可取。我同奶牛一起回家,拼命找钳子,却找不到。 ”
为什么是奶牛和钳子,为什么不是驯鹿和婚纱?
我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羞愧,于是便匆匆忙忙地逃走了,一直奔到山丘下的原野上才回头。柔弱的樱树标尺般地伫立在那里,将嵌在蓝白相间背景上的血红色大苹果均匀地划分作两半。玖月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风飘来,“有象征性的梦,有这样的梦象征的现实……”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
空虚感在认识玖月后莫名其妙地严重了,比秋季更变本加厉。我像受到召唤般地在小丘附近徘徊,以为这样会好一些。然而没有,越见玖月就越寂寞,可越寂寞就越想见他——如此无尽无休,仿佛陷进了他口中的那个“线蚯蚓宇宙”。
樱花花苞成形的时候,我和玖月已经很熟了——小丘上的每块草皮我都至少啃过一遍。当然了,点心也接受了我的存在,不再摇尾吠叫,而是安静地在草坪的向阳处打盹。我还曾不顾男人和狗的奋力阻拦,执意闯入到小木屋里去。那是个很精致的地方,小小的桌椅、小小的书架、小小的床;木质地板、木质墙壁、木质屋顶。所有家具都几乎没有经过雕琢,式样质朴,线条洗练,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以那个样子长在屋里头似的。书架旁挂着一幅铅笔绘制的女子半身像素描,明明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面容却那样生动,眼波也隐隐流转,仿佛在凝视着些什么。床头柜上摆着面小小的椭圆形铜镜,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上面,亮亮地刺眼。
后来我才知道,那画中的女子名叫洛可可,也是玖月从遥远的东方长途跋涉到这里来,想要见上一面的人。只是他到达的时候,洛可可已经消失了,毫无踪迹可寻。止留下从来长不大的点心,一如初见。
“那个时候,我的身体里进了一头大象,”回忆起往事来,玖月总会显出和年龄极其不相称的沧桑。
我好奇地上下打量他,无论如何没法想象那么大的象是怎么进到他瘦削的身体里去的。
“不可思议吧?我好像总是能遇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呢,不过是真事儿,幸亏后来洛可可帮忙把大象弄出来了。”玖月自嘲地笑笑,转过头来问我,“对了,象舍就在不远处,要不要和我去一起看看?”他自言自语似的补充道,“当然了,象已经不在了,不过缅怀一下也好嘛。”
他说着便站起来,顺着坡上的小径往前走。我轻巧地跟在后面,踩着缜密的草皮,在树枝间阳光斑斓的洗礼中走向由两棵高大白桦构成的拱门。
好像婚礼呢——奇怪的句子,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浮现。
“瞧,就是这里了。”玖月站在木板和茅草搭建的象舍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老样子呢,不见光,连味道都没变。”“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提议说。
我紧张地望着围栏。作为人的记忆已经xx磨灭,而作为鹿的经历对于围栏房舍这样的东西总有着骨子里的恐惧。
“一起进来看看吧,很美丽的景象呢。”他手搭在我肩头,轻轻作了个推的动作。
我本能地抬起后腿,用力将他踢倒,然后撒开四蹄朝木屋奔去。站在小丘顶上向下望,玖月还愣愣地倚坐在围栏边的稻草堆上。夕阳斜照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和象舍的阴面重叠在一起。心就像被箭射中般猛烈抽搐了,刚才那一腿是不是太狠了些,他有没有觉得很疼呢?
那天晚上,我偷偷溜回象舍,在围栏前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进到里面。由内向外看,天空出奇的澄净,缀满宝石的天际下,广袤xx的草原正安详地沉睡。晶莹的镜湖,还未xx融化的斑驳的雪迹,嫩茸茸的才将探出头的新草,一点点褪去黄色换上绿纱的陈年须根——一切的一切,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宁静里,随着夜的呼吸,富有规律地起伏。
“嘎吱。”围栏被推开的声音。我回头,看见玖月披着月霜站在桦树的影子里,黑色的眸子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瞧,并没有锁呢。”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忧伤,“其实一直都是自由的,但我们却总是被眼睛看到的假象所迷惑。”
请不要这样悲哀。我依偎在他身边,用头轻轻地摩挲那浅灰色的毛衣。
从此,我在象舍住下。跟着玖月到东到西,像猴子的尾巴在甩来甩去。白天他讲故事的时候,我总是很驯顺地趴在他脚下,努力抑制住因香气诱惑而想去啃书的渴望。有时候他也会停止读书,对我说些个奇奇怪怪的话。
“他们都说,能从我身上看到思念之人的相貌呢。”他抬头望着一只云雀唧喳叫着落在樱花树梢上,衔啄那初开的柔嫩粉红;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低头问我,“那你呢,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一头公鹿啊?”话音未落,自己倒先笑起来,很大声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捧腹大笑。“失礼了,失礼了,”良久,他才恢复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歉,“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样的身子顶着个鹿头会是什么个样子呢。”
我看着他的脸,干净、白皙,像是夏初的梨花瓣被蚂蚁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啃出五官来。略有些圆的鼻头,豆荚般弯弯的眼睛,月牙红的薄嘴唇——真是个鹿一样的男子呢,像鹿般敏感细腻,像鹿般温柔坚强。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头,从脸颊到嘴唇,飞快地舔了一下。这,就是初吻了吧?咸咸的,无花果的味道。
要真能是鹿就好了,之后的九十月就将不再寂寞,我看着他樱花般的笑容绝望地想,但他终究不是,他是人,属于那我曾经也是但如今连名字都忘却掉了的种族。
我第三次逃跑,为似乎永远跨越不了的障碍。他是人,而我,就算再怎么否认,也还是鹿。
有整整一个xx,我飞奔到森林另一边,但思念就好像亦步亦趋的影子,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将我紧紧地缠绕。风中的任何动静都好像是玖月在浅唱低吟,“在遥远的北国,一片名叫挪威的森林……”
我回到小丘,心里很清楚,从今以后,将再也无法离开。
四月底的时候,樱花谢了。玖月沐浴在粉红色的细雨中,随意地摇晃着秋千。
“繁华落尽后会是什么呢?”他呓语般地自问自答着,“会是一树的春天,就是随处可见的,最平常的那种绿。”他抬手将衣襟上的碎花瓣一点点掸去,“只是,多少会有些寂寞吧。”
我一怔,欢乐的时光怎么就那么飞快地溜走了呢?甚至还来不及记下它的模样,结局就被摆在了面前。有始必有终,自然界的规律无法违背,比如春夏秋冬的交替,比如天鹅大雁的北飞,比如……鹿群的再一次迁徙。
我回到族中——今年来的{dy}次。交好的母鹿们高兴地围过来,一半是为了再聚,一半是为了未出世的子嗣。她们大多瘦了,但肚子依旧浑圆。我望着她们的偏偏大腹——这些新生命需要更多的光照和营养,北角大草原才是最理想的出生地。我多么希望能够留下啊,洛可可说不定会在迁徙的这半年里出现,然后玖月就会打点行装返回东方去——我突然疯狂地妒忌起那个女人来,因为玖月在等的人是她,而不是我——但我不可以这么自私,我毕竟还是王,带领族群穿越森林、翻过山脉、一路北上,到大草原去的王。
我没有去和玖月告别,怕一见到他就失却离开的勇气。倒是和点心作了个短暂的仪式。我吻吻它的鼻头,非常认真地叮嘱道,“要替我好好照顾玖月哦。”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和去年一样,我又开始了奔跑——尽情地不要命地奔跑。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倘若生命可以化作一阵清风,是不是就能够不用承载那么重的思念?
“你这样是不行的。”楚楚焦虑地望着我。这两个xx来,她一直紧随我身后,关心着我,照顾着我。
“放心,没事的。”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楚楚偏着头想了很久,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嘴凑到我耳边,飞快地说,“长老们叫我不要说的,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比较好,其实你是可以变回人去的,只要……”
“不行!”我被楚楚的说辞吓了一大跳,“鹿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可你并非鹿,不是么?”楚楚饶有深意地看着我,“你是人,你能够做任何事情。”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一直在想着楚楚告诉我的事情,其实对于变回人,我倒没有太多执念,但另外一句话却在耳边徘徊,怎么挥也挥不去——“只要这样,便可以和玖月永远在一起。”
我终于妥协了,当族群在马泽(挪威地名)村河边享受肥美的水草时,我偷偷地离开,沿着来时的路风驰电掣般往回赶。玖月,一定要等我!
再见到我,玖月显然非常意外。“诶诶,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应该到北面去了么?”
我用嘴去咬他的白T恤,用犄角拱那深蓝色灯芯绒裤子,拽着拖着,要他跟我走。点心从屋里跳出来,对着我狂吼乱吠。我轻轻一脚把它踹到秋千底下,小狗用爪子捂着头,高一声低一声地呜咽。
“发生了什么事情?”玖月诧异地问。
我松开他,跑几步,回头看,“诶诶”低鸣。
“是要我到哪里去么?”玖月犹豫地看一眼点心,终于跟了上来。
我继续向前跑去,一步步把他引下小丘,穿过平原,进到森林深处,那里,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结局在耐心地等待着。我轻巧地跑过一堆墨绿黑青的落叶——那是猎人的陷阱,但于我无用。一个月没有进食,我轻盈得就像在春风中打着旋的樱花瓣。
玖月跌下去了,一如计划。我听见他痛苦的叫声,显然是腿夹到了大型捕兽夹里。我笑了,紧跟着跳下去,落在他身旁,开始舔舐他的伤口。
“谢谢你,我没事的,”玖月挤出苍白的微笑,但这笑容很快便僵住了——我并不在单纯地舔呢,而是在吮,在啃,用毛糙的,可以卷挖出深埋草根的舌头,一点点吸食着他的血肉——这就是那个秘密,吃掉你的心中所爱,变回人形,和他永远永远地在一起,永远永远地不分开。
“你在干什么!”吃痛的男子用力捶打我的头,试图将我推开,但捕兽夹限制了他的活动,而上肢也被犄角的分叉固定在穴壁上。
玖月渐渐放弃了抵抗,反倒开始用修长温暖的手指摩挲我的头部。我轻昂首,他的腿上已经再没有了血肉,只剩下白骨,光滑的,仿佛被打磨过的象牙色的白骨。生命的光泽一点点从星星般的黑眸里流逝,但那温柔的笑容却还挂在嘴边,一直一直都没有变。失却了血色的苍白嘴唇无力地张合着,似乎在诉说些什么,但我却听不见,耳朵里嗡鸣的只有疯狂的啃噬声。
请再忍耐下吧,我的爱人,很快,很快,就都结束了!
咸的,温暖的,带着腥味的血,灌满口腔,顺着食道滑下去,烧灼着胃襞;涩的,细腻的,混合着经络的肉,在齿间来回撕扯,充斥着牙龈的每一道缝隙,需要花好大好大的力气,才能勉强吞咽下去。剧烈的疼痛从舌尖漫开,一点点扩散,仿佛被人用尖刀把味蕾一个个全部剜了下来——直到麻木。
我不知道玖月是什么时候离开人世的,因为再次抬头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具完整的骷髅,一丁点儿血肉都没有留下,就连捕兽夹和腿骨相连处,都光滑得好似初生婴儿的皮肤。
玖月!我仰天长啸,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我被夜枭的鸣叫声吵醒,发现自己躺在洞底,依偎在白骨旁边,沐浴在阴冷的月光下。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摔了个大跟头。不再是四条腿,我的前蹄伸直成柔软修长的胳膊,环抱于胸前耸立的玉峰之上——终于变回了,漂亮的,女人,和玖月结为一体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如此空落呢?比之前所有的所有的空虚加在一起还要难过一万倍的空落。
玖月!我喊着男人的名字,手指深深地扣进穴壁,努力地向上爬。
回到木屋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半块完整的皮肤了,血沿着被磕破的额头不停流下,淌进嘴里——和玖月的一个味道。
点心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去够床头柜上的镜子。手一抖,镜子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上,摔成几瓣。月光从窗户门口大量大量地溢进来,照着碎片上我的脸——和素描画中一模一样的脸
伸手碰触到冰冷的镜面,寒意从指尖漫开,扩散到全身,浸透到骨髓里。
霎那间,一道闪电划过,终于记起了被遗忘许久的名,我的名——洛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