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转眼已经到了腊月的日子，一棵腊梅傲然的在寒冬中飘着香。沈昌珉在村头的路口瞧见了这浅黄色的花朵，便颇来了兴致地折上了一枝，一路闻着香气回到家中。
一进屋子，火盆里传来的暖意登时袭了上来。他赶忙把屋门关好，呼一口气，来回搓搓手心，又原地跺了几下脚，似乎这样就又将寒意驱除了些去。
韩庚坐在桌前看着一张信纸出神。两个多月来，他已经将这张信纸来来回回看了数不清的遍数。
李特没有在一个月内回来，自他离去已经三月有余，只在即将入冬之前叫式神传了封信回来。沈昌珉对此见怪不怪，从前李特就总是会经常延长外出的时间，只是传个信回来就成了。只是这次同样寄了信，纸上写的却是一片奇奇怪怪的符号，他愣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那种字体来。韩庚说那是神农氏的古语，只传本族人，外人都是看不懂的。于是他顺理成章的问信上写了啥，韩庚却只说李特交代短期内不会回来了。沈昌珉疑惑着那么一大堆字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韩庚摇摇头，却也再不多说什么了。
沈昌珉对此并不多做纠结，看起来不关他的事，那他也就不在意。只是看韩庚每天拿着信看得出神的样子，也不免好奇心杀死猫。
“我说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啊，你整天魂不守舍的。”他没打算得到回答，只是象征性地调侃两句而已。
果然，韩庚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将信纸折起来收好。
“成天盯着它看，还能看出朵花来？”沈昌珉嘀咕了句，向火盆的地方靠了过去。
“……我还真希望能看出朵花，{zh0}是莲花。”韩庚看似无意地说道。
“现在什么天气？还莲花？腊梅差不多。”沈昌珉耸耸肩，摆弄着手里刚折的花枝。
韩庚一回头，看见他手中的腊梅，便问道：“折回来干吗，你想养啊？”
“谁说一定要养了，放瓶子里就行，这能香上好几天呢。”
“还是算了，你折都折了，干脆试试能不能插活吧。”
“这可有难度了……”
最终，他们还是跑到了屋后水塘边一个空旷的地方，仔仔细细地将这株腊梅插条。沈昌珉{zh1}浇上一些塘水，宣布大功告成。韩庚说，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花真的会开……

李特传回的信上言语很干练，只是交代了他暂时不会回来，让他们两个一起务必小心些。关于金希澈的近况，也只交代了只言片语。不过至少韩庚此刻清楚的知道了，他和战神经过一番长谈，最终神界选择按兵不动，而他自身甘愿接受审判，被囚禁在九幽天狱之下。
天狱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里气息阴冷低沉，会不时地耗损人的灵力，就有那么许多的犯人长时间被困在那里，最终落得个行销骨毁的下场。韩庚知道金希澈的灵力深厚纯正，却也不知他是否经受得起那牢狱的磨蚀。
短短几个月，周围的一切就都已经恍惚起来。曾日日陪伴的人忽然不在了身边，而是为了自己去承受了那么多苦。那人虽是甘愿，他却仍免不了逐渐加深了心中的无力感。曾几何时，就已经发觉了自己的渺小，至亲至爱的人，他一个也帮不了。
一种混淆着失落的失望，加上日渐浓烈的思念，终日徘徊在心头，他似乎已经快要做不到继续留下来等待。他开始迷惘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奔波劳碌，唯独有他看似无所事事。他痛恨这种感觉，却仍然是无力改变。
金希澈究竟是他的什么人呢？他用几个月的时间细细地回想了一遍。那是一个有着令人惊艳的面容，和xx强大的内心的人。岁月使得他对世事看淡，却依然固守着生活的希望。敢于肩负起责任，却也不失却内心的自由。穿越过万年的光阴，滚滚红尘风起云涌似乎都成了他的背景，他依旧是一尘不染的古莲，傲然独立。
是这样举世无双的人，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带给了他难以磨灭的记忆。抛开那些纷扰的杂事，他们两个之间，却又是那样单纯而自然。真要追溯感情是从何时萌发，如今的他也再也想不起了。也罢，那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只要以后，他们还在一起……
收到李特的信以后，他斟酌再三用同样的文字回了一封信给他。{jd1}做不到安之若素，于是他提出了改变现状的一些想法。李特没有回信，但他想他是已经明白，并且在尝试着去做了。

至于剩下的日子，他依旧告诫自己，要相信，继续的相信……

距离上一次下雨已经过去了几日了，但稻草却还是湿漉漉的不能用。韩庚来到院中，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斧子，将那些遗留下来木柴逐次劈开。换作以前，做些劈柴打水的事情他自是绰绰有余的，可如今，他一举起斧子来便深感力不从心。暗叹一口气，树好了粗壮的木桩，手举斧落。
沈昌珉在房里听到清脆的声响，连忙开了门来看。见到那个大病初愈的人正弯着腰，手上毫不停顿地将一根根立好的木柴逐次劈开。大约到了第十根的时候，他已经明显的疲惫了。气息已经开始不稳，却依然执着地继续了下去。就这样，二十根，三十根……
汗水沿着额发落下，手臂甚至已经开始颤抖，面前摆着的木桩连砍了两遍都没有裂开。韩庚看了它一会，之后第三次举起斧子，锋利的斧刃在落至木桩之时隐约地闪过一道白光，顿时，坚硬的圆木四分五裂。
这是用了灵力吧，沈昌珉惊疑的望他，心知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但看他近日来的表现就知道，明白他这样行为全是出于情感的发泄，于是也便不好开口相劝。但此刻动用了灵力，显然是已经沉不住气了。正想着上前去安慰安慰两句，却见他在站了几刻之后有一次竖起了木桩，再次劈下，只是这一次却是xx靠着力气，没有使用灵力的。{zh1}的几根木头，全都如此劈开，即使是要连着坎上四五次，也没有再混进一丝一毫的灵力。
等到活做完了，韩庚弯腰放下斧子，随意地抹一把汗，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坐在了井盖上。
沈昌珉想了想，终究还是靠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说道：“诶，谢谢啊，帮我这么大忙……”
韩庚并无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坐着，双眼略微的无神。
沈昌珉怕他纠结，无奈安慰人这件事儿平常没怎么做过，只得考虑着语句说：“别这样嘛，你看你身体才刚好，难免会有点没力气，过一阵子会好的……”
听着他的话，韩庚低了低头，看看被斧子磨破了的掌心，声音里竟参杂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你特哥说得不对，不是你不好养，难养的人是我……”
沈昌珉并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但那一丝自暴自弃的意味也能听出来了，一直以来就怕他这么想，偏偏他还真这么想了。于是二话不说架起了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房间里去，认真的说道：“韩庚，你现在只要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等你好了以后，你什么不能做？所以什么都别想，休息。”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屋，把门关好，留下了满室的清净。
韩庚看着那紧闭的门扉，黯黯地垂下了眼眸。

很快就到了除夕了，天空有些阴沉，仿佛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院子里有些冷清，沈昌珉在门上换了一副新的对联。大红色的纸张，遒劲的笔墨，凭空为这寒冬增添了一丝喜庆。他刚从别家回来，用家里的一些碎钱换了一坛好酒来，听说是存了些年头的，坛泥一揭，酒香四溢。
韩庚就着家里的存货多做了几个小菜，腾出地方来多点了几只红烛，于是屋子里也便真有了那么些过年的气氛了。
沈昌珉对着一桌好菜摩拳擦掌，像是被饿了好些日子的老虎一般大快朵颐。韩庚是乐于见到他这个样子的，什么烦恼都没有，心思和生活都是这般的单纯，一桌的小菜就可以让他兴奋至此，着实是令人羡慕的。
“你也吃点啊，不吃白不吃，真的很好吃。”
“我不跟你抢，万一你没吃饱怎么办。”
“又像我欺负你似的……”
“我真不饿，你慢慢吃。”韩庚说着，翻开一只空碗，从那坛子里倒了些酒出来，“我喝点这个，你不介意吧。”
“酒本来就是喝的嘛，不过那家大娘说这酒有些年头，挺烈的，你悠着点。”沈昌珉依然一门心思对着饭菜。
“那就是好酒喽？”韩庚笑笑，举起杯碗，一饮而尽。
虽说是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可对于沈昌珉而言并不用花多少时间就能解决干净，于是，一顿年夜饭很快也就结束了。
“今天别洗碗了，明天再说吧。”看一眼堆叠成山的盘子，韩庚对吃饱得趴在桌子上的沈昌珉说

“正有此意……”他打一个饱嗝，似乎已经有些食困得昏昏欲睡。
韩庚看他一眼，再回头看看满坛的酒，便接着一言不发地自斟自饮起来。

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沈昌珉惊觉了什么似的醒过来。抬头看看，整间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站起来的时候余光扫到了酒坛，一看之下吓了一跳，满坛的烈酒居然一滴不剩？
出了门去在院子里四处找找，所有房间翻了个遍都没有看见人影，心里有些不安，于是便找出了院子。细想了一下，最终绕到了屋后的水塘边，那里在年前堆了一个高高的稻草垛，几步之外便是插了那株腊梅花的地方。
韩庚一动不动地趴在稻草垛上，似是睡着了一般。怕他着凉，沈昌珉拽拽他的袖子：“喂，醒醒，要睡回屋睡去。”正说着，却见韩庚翻了个身，然后一个白色的东西扫了过来，硬是把他给拨到了一边去。
沈昌珉一个踉跄差点没掉到水塘里去，站稳之后才看清，刚才拨开他的东西居然是xxx尾。无奈之下只觉得好笑，知道他这是醉了，于是轻手轻脚的绕到稻草垛后面，抓住那条荡下的尾巴便用力向后一拽。果然，韩庚一下子清醒了很多，连忙坐起身来才没被他扯得摔下去。
看他坐起来之后仍有些晕头转向的样子，沈昌珉摇头笑道：“都叫你悠着点了，现在还喝得东倒西歪的。”
韩庚揉揉眼睛，看看他，又抬头看看黑下来的天空，答非所问的说了句：“要下雪了。”
沈昌珉一愣，然后继续扯他：“可能吧，先进屋去吧，外面冷死了。”
韩庚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等等。”
“等什么？等下雪？”
“……”
“你是小孩子吗？下雪有什么好看的。”沈昌珉向四周看看，“而且下雪的时候乌云密布的，外面那么黑，你也看不见什么。”
“……没关系，等到了就行。”韩庚带着些微醺的朦胧望见透着光亮的窗口，“你进去吧，不用理我。”
知道跟小孩子讲道理也讲不清，尤其是跟喝醉的小孩子讲道理就更讲不清，沈昌珉看他分外执着的样子，禁不住一番摇头叹气，之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去。

天果然飘起了雪，而且是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水塘里早就冰封，干枯的草丛很快就积起了成片的白色。像是岁月的痕迹，悄然无声，却无限地蔓延。
韩庚盘坐在稻草垛上，一手撑着头，注视着每一片飘下的雪花淹没在土壤里，留下湿润一片。
记得不久前，在一个更冷的地方，在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雪地里，他和谁点燃了凤凰的羽毛，相互依偎着沉睡而去。
君不见，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当时只祈求着那一场天寒地冻快些过去，现在却傻傻地想找回些当时相互依偎的感觉，明明冷得彻骨，却也温暖得透了心。
雪渐渐堆积在稻草之上，他用手指在那层薄薄的积雪上一遍又一遍的写着那个人的名字，希澈，金希澈……
这场雪，不知你看不看得见。

忽然间感到落下的雪变小了些，抬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头顶上多出了一把纸伞，沈昌珉多披风了件厚衣却依然哆哆嗦嗦地撑着伞。
这会酒醒了很多，他有些疑惑地望着去而复返的人：“……怎么又来了？”
“这么大冷的天……你偏要在这儿挨冻，省的特哥说我虐待你……所以我干脆也过来算了。”沈昌珉说着，便打算往这草垛上爬。
望着他直冻得打哆嗦却仍是高高举着伞的样子，韩庚制止了他的动作：“……算了，我们都进屋去吧。”
“啥？”沈昌珉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看他，“你不要看雪啦？”
韩庚摇头：“不看了，以后也是有机会的。”
“那、那……”沈昌珉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办。
韩庚径自从稻草垛上跃下来，拉过了还在发愣的人，穿过纷飞的雪花，回到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