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处理厂
热处理厂位于乐成盖竹村的一条土路尽头。车间内部上方的行车好象是突然的存在。车间晦暗的顶部延伸着两条工字钢,装了轮子的行车横搁在半空两根平行的工字钢梁上。三个维度的平行位移构成了下方空间中的任何一点的输送。一次工字梁上的行车坏了,无法把巨大的铸件吊入处理炉内,热处理厂静止了半天时间。光线黯淡的车间里堆满了铁铸件,来去时得绕过一堆堆的铸件才能到达简陋的热处理厂办公室。办公室一张写字桌,一个电风扇,一张堆放着被子枕头的木板床。下午找来两个承重一吨的铁葫芦挂到行车架上,重又把铸件放入了炉内。咣当几声,盖上大盖子,通上高频电流。车间里杂着大量铁沫的尘土很厚,脚一踩下去,腾起一阵呛人的烟雾。工人头戴红色安全帽,晃动在光线暗淡的炉子旁。炉子的温度慢慢地升高着。这之间,老林想起了去年处理的一批铸件,铸件早拉走了,账还没要回来。 他说起这事时,心里躁起来,他的周转资金并不多,现金就那么十几万,而人家压着他也有十几万,他有时就得向别的人再借一些来周转一下,周转完后再还给人家。然后再借过来周转。还要还得及时,再加上利息,不然的话就难以再借。老林说着,用脚踢着底下的一个小铸件,小铸件滚向前方,带起了一溜的烟尘。老林的长城牌工具车开了已经许多年了,后车斗的挡板已经好几块凹了进去,他还用这个车子为我拉过一次家俱。更多的时候,他用这个车子拉铸件,从别的厂拉过来哗啦啦地倾倒在车间里,分批处理好后再拉回去。车间主任来自江西,月工资两千元,他用很不标准的乐清话说,这几天炉子温度有点难控制,但是幸好还没有出现过问题。老林说,不管如何,要保证热处理质量,出差错就扣工资,还要赔偿。色素的沉淀在老林的脸上越积越深,知识对他是无用的,从内心到生活到处理厂里事务,他使用的只是经验。他说话的声音很响,他用自己的经验、用教训的语气真诚地劝导过另一个朋友,但那个朋友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导。他的厂没有副厂长,没有财务人员,只有一个社会上兼职会计帮着厂里做财税报帐表。坐在他的简陋的办公室里,我们共同进入了对旧工厂的回忆。旧工厂在另一个离热处理厂一公里的地方。他十五岁进工厂当工人,用一个铁钩子撩浸在大油箱子里的汽车活塞环,一干就是十五年,三十岁承包热处理车间的那天,原来他的顶头上司的车间主任成了他的下手,他高兴了好几天。空洞的无谓的回忆让三个人重新沉浸在无聊的话题之中。说话间他弹出三支烟一人一支抽着。烟抽完了,短暂的回忆也结束了。办公室重又黯淡下来。他重又回到了热处理车间之中。
铸件下炉,得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处理完毕。他的工人靠在厂房外的水泥墙上晒太阳,他们的阴影投在粗糙的水泥墙壁上,墙壁上的没抹平的水泥粗颗粒吸走了少部分的阴影。工人们不移动,面无表情,有的看天,有的微闭着眼睛。还有两个直直地看着面前很近的地方,这很近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在这一小会的时间里,他们把时间这样默默地消耗过去。老林说,马上就会有一车铸件运过来,铸件到来时,工人们就不能再闲着,而是要去把铸件卸下来,再吊入到另一个炉子里去处理。车间主任看到老林走出来,眼睛张了一下。红色安全帽下面的车间主任的面孔与水泥墙壁一样黯淡。
走出一百多米,我回头望了一下热处理厂,灰色的工厂,简陋,沉默,隐藏在村子的一边。热处理厂所在的这块土地很乱,裸露的泥土上有着许多不明物。老林租下这块地时已经与村子里签订了十年的办厂用地合同,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但是在剩下的这八年之中,工厂与村里的关系并不大。一边是沸腾的村庄,一边是沉默的工厂,一个灰色调的工厂。还有许多经常沉默的工人与他的那个车间主任。他的工人车间主任也与工厂一样,是灰色调的。他的一时xxxx的心情是灰色调的。从他那里出来,我的情绪也被感染了,我想,我此时的心境,也是灰色调的。当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早年的那座旧工厂时,这座工厂xx沉寂了。门卫的身影退缩到无法看见的角落,厂牌的白底黑字油漆凌乱剥落,栅栏门锈迹斑斑。通过栅栏门望过去,原先的热处理车间阒无人声。一条黑狗在栅栏门前慵懒地看着来去的路人。老林说,看,这座厂!
分手时,老林说过几天再去催一下欠着的债务。周转资金紧张。现在,资金对老林构成了一个新的压力。我看出,老林的心情晦涩。他的脸,他的表情与在盖竹村的那座热处理厂,有着一样灰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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